如果相信一般人的意见,认为第一次恋爱是一个心灵或早或晚所能感受的最美的事物,那么我们必须再三称颂我们书里的主角的幸福,他有福分,全盘来享受这些惟一的良辰里的欢悦。但只有少数人是这样特别幸运,而大多数人则被他们青春的感觉引导着只是受一番严厉的教训,他们经过一种可怜的享受后,便在这教训中被迫去学习放弃他们最好的愿望,永远割舍那系在心弦的最高幸福。
维廉对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孩的爱欲乘着幻想力的翅膀高高升起,经过短期的来往,他便赢得了她的爱慕,他已经占有一个他这样爱甚至崇拜的人儿:因为他初次看见她,是在演戏时增人美丽的光照中,他对舞台的爱好是和对一个女性的初恋连在一起的。他的青春让他尽量享受那些被生动的艺术所启发、所保持的丰富的快乐。他的情人的处境也使她的举止动作含有一种足以助长他的爱情的情调。她怕她的情人发现她以前的种种关系,这恐怖心在她身上融成一种蕴含着忧虑与羞惭的可爱的外表,她真心实意地爱他,就是她的不安也好像增长了她的温柔。她在他的怀中是一个最可爱的女性。
当他从第一次销魂的沉醉中醒来,回顾他的生活和种种关系时,他觉得,一切仿佛都很新鲜,他的责任更神圣,他的爱恋更富有真情,他的认识更清晰,他的才能更有力,他的意向更坚定。于是,采取措施,以躲避他父亲的责罚,安慰他的母亲,并且不受干扰地去享受马利亚娜的爱情,这在他也不是难事了。白天准时料理他的事务,平时不去看戏,晚间在饭桌上随便闲谈,只在大家都入睡时,他才穿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花园,心里想林多耳和兰得耳 的勾当,不停息地跑到他情人那里去。
“您拿的是什么?”一天晚上他拿出来一捆东西,马利亚娜这样问;老女仆希望是些好玩的礼物,非常注意地观察它。“您怎么也猜不出。”维廉答道。
等到从那解开的包袱中露出一乱堆一拃长的傀儡时,马利亚娜感到多么惊奇,巴尔巴拉又是多么失望。当维廉费力去分开那些乱铁丝,将傀儡一个个递给她看时,马利亚娜大声笑了。老女仆垂头丧气地退到一边。
只需要一件小事,便足以助长两个爱人的兴会,这晚我们的两位朋友就快乐到了极点。这一小套傀儡被他们反复吟味,每个形体都详细观察,任情取笑。身穿黑绒上衣、头戴金冠的扫罗王,马利亚娜绝对不喜欢;她说,他太呆板,太学究气了。比较使她满意的却是约拿单,他的光滑滑的下颌,黄红参差的衣裳,还有缠头。她也会很得法地提着铁丝将他转来转去,让他行礼,陈述爱情。相反,她毫不注意预言者撒母耳,纵使维廉不住向她称赞那小小的胸章,并且说那锦绣的僧衣的衣料是从祖母的一件旧衣上取下来的。她觉得大卫太小,歌利亚又太大了;她总是喜欢她的约拿单。她能这样得法地把玩它,最后把对傀儡的爱抚又转移到我们的朋友身上,这次一段小小的游戏又成为幸福良辰的导线了。
街上的一片喧哗,把他们从温存的美梦中吵醒。马利亚娜唤来老女仆,老女仆勤恳做事已习以为常,这时她正忙着整理下次演戏用的戏装上需要更改的材料。她告诉她的主人说,方才外边有一群快乐的小伙子从隔壁意大利酒馆里蹒跚地拥出来,牡蛎刚上市,他们为了尝鲜,没有节制地喝了许多香槟酒。
“真可惜,”马利亚娜说,“早些时竟没有想起,我们也应该乐一乐。”
“这还不晚,”维廉答道,他递给老女仆一块金币,“你若给我们买来我们想吃的食品,你也可以同我们一起享用。”
老女仆办事很敏捷,不大工夫便有一张铺设精致、陈列着小吃的桌子摆在这对情人的面前。老女仆也坐在一起,大家吃喝,自得其乐。
在这样的情境中是不缺乏闲谈的资料的。马利亚娜又拿过来她的约拿单,老女仆也很会把话头转到维廉最喜爱的题目上。她说:“您曾有一次向我们述说圣诞节晚上傀儡戏的导演,听着有趣味。可是谈到芭蕾舞要开始的时候,您的话头中断了。现在我们才看到这漂亮的傀儡剧团,它竟发生过那么大的影响。”
“是的,”马利亚娜说,“继续说给我们听,你那时觉得怎样?”
“亲爱的马利亚娜,”维廉回答,“如果我们回想往日,和往日一些无伤大体的歧途,尤其是在我们已经顺利地登上高峰的那一瞬间,我们再向四下一望,并且能俯瞰我们所走过来的路,这真是一种极大的乐趣。心满意足地回忆许多我们常常带着苦恼的情绪认为是不能排除的障碍,同时把我们现在所理解的东西和我们往日不理解的东西相比较,也是同样令人愉快的。但此时此刻我同你谈到往事,我觉得是不可言喻的幸福,因为我同时看到前面便是那令人销魂的国土,我们将手牵着手一起在那里漫游。”
“那场歌舞怎样了呢?”老女仆岔开他的话头,“我怕并不是一切都是应时应分结束的。”
“啊,”维廉回答,“太好了!关于那些男黑人和女黑人,男牧童和女牧童,男侏儒和女侏儒的奇特的跳跃在我一生永久是一件朦胧的回忆。随后帷幕垂了下来,门也关起,我们整个的小团体像是吃醉酒一般蹒跚地跑到床上去。我却清楚地记得,我那晚不能入睡,我还想说些什么,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所以把送我们去睡眠的保姆放走我很不甘心。
“可惜第二天早晨那神秘的架子又消失了,那神秘的帷幔也拿开了,我们又能随便穿过那个屋门,从这间到那间去,这么多的奇迹竟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我的弟弟妹妹们抱着他们的玩具跑进跑出,我却独自一人轻步踱来踱去,昨天有这么多幻术的地方,今日竟只有两扇门框,这是不可能的。啊,谁若是寻求失去的爱情,他不会比我那时所感受的更为不幸!”
他用狂喜的眼光注视着马利亚娜,这眼光使她确信,他不怕他有朝一日会落到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