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 卧于鲜花绿草丛中,疲惫、不安、倦怠。
日落黄昏。
众精灵 体态纤小而优美,飘然浮动。
爱丽儿 [1] 唱,风琴伴奏 原文四音步扬抑格交叉韵。
当繁花如春雨
纷然飘落大地,
4615
当野田回绿的福泽
向芸芸众生闪烁, 春天给万物众生带来新生。
小精灵便慷慨上路
四下里奔走相助,
圣人欤?恶人欤?
不幸者均得眷顾。 圣人、恶人、精灵都给予安慰。
4620
请绕他的头在空中盘旋, 对众精灵。他,指浮士德。原文抑扬格,韵脚富变化。
请亮出精灵高贵的手段,
抚平他心中惴惴的不安,
拔除谴责他的灼热毒箭,
洗净他内心经历的梦魇。 格雷琴悲剧。
4625
漫漫长夜分为 四个 时段, 每时段3小时,古罗马巡夜习惯,略相当于更次。
赶快友好地去把它们填满。 命精灵陪伴浮士德度过四个时段。
先把他的头置于清凉的枕垫, 指一更时让浮士德入睡。
再用忘情之露为他洗浣, 忘情河化作露水。言二更主忘却。忘却旧痛,获得新生。
他僵硬的四肢随之舒展, 三更主舒缓、解脱。
4630
元气满满在破晓前安眠; 四更恢复体力,安详睡去。
且去把精灵的美差完成
让他重见神圣的光明。
众精灵 独唱 、 二重唱 、 多重唱 , 分声部轮唱 , 齐唱 原文同爱丽儿唱段,四音步扬抑格交叉韵。
当暮气蒸腾漫卷 共四段,分写四更。本段写一更。日落黄昏,倦者即将入睡。
茂林环绕的平川,
4635
黄昏便把甜香与
雾霭降落到人间。
心儿静卧在摇篮,
轻诉甜美的平安;
在这位倦者眼前
4640
白昼的大门闭关。
黑夜已悄然降临 本段写二更。夜色已深,安静入眠。
繁星神圣满布苍穹,
大如炬,小如点,
远近飘忽兮闪动;
4645
在下倒映在湖面,
在上闪耀在晴空,
月之华光笼罩天庭
承诺着幸福安宁。
时辰似水流觞, 本段写三更。长眠者将康复。
4650
痛苦幸福两相忘;
知否!你将痊愈; 以长眠疗伤,行将治愈。
要相信新的曙光。 白昼将临。
幽谷绿,青山涨,
草木静谧撒阴凉;
4655
春种秋实兆丰收
秀穗滚滚翻银浪。 如获丰收。
为达无尽的愿望 本段写四更。即明。
请看天边的霞光!
你尚裹着蒙眬睡意, 将醒。
4660
睡眠是外壳,把它褪去! 睡眠像果壳,浮士德裹在里面,治愈,成熟。
任众人踟蹰不前
你切莫不敢放胆; 敢于再度行动。
识时务而敏于行,
君子盖无所不能。
4665
隆隆巨响,宣告太阳将至 按古人想象,日出日落伴有巨响。
爱丽儿
听!时序女神在呼啸! 时序女神掌管时辰和季节,负责开关天门。
对于精神之耳 有精神之耳的人方可听到宇宙的声音。
新的一天隆隆来到。
石门咯吱吱裂开,
4670
福玻斯的车轮戛戛而来, 太阳神驾车而出。
光伴着怎样的巨响!
鼓声旁旁,号声锵锵,
二目玄黄,双耳震荡,
天耳不开听不到声响。
4675
请诸位快溜进花冠, 令小精灵躲藏,恐其受不了巨响。
悄悄藏身,越深越好,
躲进山石,躲到叶下;
一旦听到,双耳不保。
浮士德 此为浮士德在第二部的开场独白。浮士德因精神之耳听到日出的巨响 而苏醒。五音步抑扬格。 [2]
生命的脉搏重又有力地跳动, 获新生,准备踏上大世界之旅。
4680
温和地向苍穹中的朝霞致意;
大地啊你这夜依旧稳固无比,
在我脚下精神焕发地呼吸,
你又开始饶有兴致把我拥抱,
你催发和触动我坚定的决意,
4685
向着最高的此在不断进取。 ——
晨曦中世界已然被开启,
林间传来生命的千万声鸣啼,
雾气流入山谷,复又荡出,
哦天空的明朗渐渐伸向谷底,
4690
树上的枝丫,充满生机,在芬芳
的山涧从蜷缩的熟睡中展放;
自山脚五颜六色依次排列,
滚颤的露珠在鲜花绿叶滴淌,
我的四周变成了人间天堂。
4695
抬头仰望!——巨人般的群峰 1797年歌德瑞士之行印象。
已在宣告最壮美时刻的来到; 太阳即将喷薄而出。
它们有幸早享永恒之光照耀, 日出先照亮群山之巅。
那光随后才会降临我们身上。
此刻它正给阿尔卑斯山坳的绿茵
4700
送去崭新的光辉与明朗,
并由高向低层层推进照亮;—— 由高到低逐 次 照亮,仿佛白昼战胜黑夜。
她喷薄而出!——惜已令我目眩, 太阳过亮,无法直视。
无奈带着灼痛的双眼,转向一边。 永恒之光(神)不可直接面对和认识。
常常如此:当希望满载渴望
4705
渐渐接近至高的愿望,
通往实现的大门已张开臂膀,
此刻却从那些永恒的地底
迸发出大火,令人惊愕;
我们不过要点燃生命的火炬,
4710
却陷身火海,怎样的烈火啊!
是爱?是恨?是引火烧身?
痛苦伴着欢乐变幻莫测,
我们只得再把目光投向大地, 最高愿望要实现时,反而如太阳不可直视或接近,只得再转向大地。
用最青春的面纱把自己遮蔽。 “最青春的面纱”:一说是清晨的薄雾,一说是年轻时感觉世界神秘如 隔面纱。
4715
就让太阳待在我的身后! 不再张开双臂迎接,不再直视。
看那瀑布,在岩隙间奔流,
望着它我愈来愈惊诧。
但见它一级级奔腾而下
倾泻出千条万条急流,
4720
层层叠叠泛起冲天浪花。
壮哉此景:由此激流散发 “激流”即“狂飙突进”之“狂飙”。
映出一道彩虹持续又变化 [3]
时而清晰,时而化为雾气,
四下播洒芬芳清凉的阵雨。
4725
它 反映着人的努力。 指彩虹。
用心体悟你会更透彻领会:
在这五彩的反光中我们分有人生。
[1] 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缥缈的精灵”,从朱生豪译“爱丽儿”。在《浮士德》第一部 瓦尔普吉斯之夜的梦 一场也曾出现。在本场担任领唱。
[2] 此处 独白 前两段仿但丁《神曲》,用三行诗的韵脚(aba,bcb,cdc……),拟阔步前行,庄严激昂,整部《浮士德》仅此一处。后两段用交叉韵。
[3] 阳光照在瀑布上出现彩虹。彩虹在《旧约》中是大洪水过后,神与人设立和好盟约的记号;“ 持续又变化 ”,映出彩虹的水花不同,但彩虹常在,包含辩证关系。
本场说明
皇帝的行宫 场中,就皇帝这一角色,歌德本欲直接给出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名号,后改为泛指的“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1459—1519)系出哈布斯堡家族,1508—1519年在位,人称欧洲“最后一位骑士”(可与第四幕第二场中的皇帝对照),通过联姻扩大了神圣罗马帝国疆土,在位期间曾颁布多项改革措施以巩固统治,标志了从中世纪晚期到近代早期的过渡。
改为泛指后,剧中所上演的问题也具有了代表性:如诸侯各自为政、正义和公正缺失、军队失控、经济危机、民怨如潮,皆为政治统治中常见的弊端。歌德1827年10月1日对爱克曼说:“我试图在这个皇帝身上,塑造一个皇帝,他具备一切亡国之君的特征,后来其命运也的确如此。他对帝国和臣民的福祉漠不关心,只想着自己,只想着如何每天翻陈出新地享乐。国家无正义,军队无军饷,国库无银两。”这正如《黄金诏书》中所说:“每一个自身分崩离析的国家,都将灭亡,因为它的首脑已成为无赖 之徒 的同僚。”
根据“佳期”“假面狂欢”“斋期布道”等关键词暗示,本场当发生在狂欢节期间,化装舞会之后当是赎罪的四旬斋期。
需要注意的是,本场所表现的君臣关系、宫廷格局与中国古代不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由选帝侯选出,而廷臣由选帝侯或其他诸侯充当,因此皇帝与廷臣之间关系松散,相对平等。
此外,占星师和宫廷弄臣,是近代早期西欧宫廷中常见的角色,占星师作为智者充当谋臣,掌管意识形态;宫廷弄臣是一个固定的宫廷职位,有所谓“愚人自由”,允许批判现状而不受惩罚,允许戏仿贵族,起到讽谏和调节气氛的作用。
本场台词多用四音或五音步牧歌体,韵脚规律。作者用此格律相对简单的诗体,拟皇帝及宫廷无甚文采的对话。对话多政治修辞,宫廷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