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周原任家村腹甲卜辞

西周占卜用的龟甲，由于背面钻凿大都较深，又密排成行，易于断裂，因而在出土时多已成碎片，大版的甚少。1979年在周原扶风任家村发现的一版刻有卜辞的腹甲，形制比较完整，文字也颇清晰，久已受到研究者的重视 。1981年，我曾对这版卜辞做过初步的考释 ，但欠周详。2002年，作为“夏商周断代工程”课题成果之一的曹玮先生《周原甲骨文》一书出版，收有这版腹甲的彩色照片和局部放大照片 。我反复细察，又有一些新的想法。今乘陕西周原博物馆馆刊《周原》创办之际，试写出来，向大家请正。

这是一版典型的西周腹甲，卜兆的兆枝向内，即朝向腹甲的“千里路”。卜辞刻于相关卜兆兆枝之侧，顺着兆枝走向横向纵行。卜辞一共有五辞，曹书图版标之为①至⑥，⑤和⑥依我的意见应作为一辞。①在右前甲，②③在右后甲，④⑤⑥在左前甲。这些卜辞应分为三组。①与④分别位于左右前甲，卜兆的位置对称，是联卜的，其辞为：

① 囟（思、斯） 于永冬（终）。

④ 囟（思、斯） 于休 （命）。

两者显然属于一组。 2 与 3 是另一组，辞为：

② 用由 （逋）妾。

③ 此由亦此亡。

⑤ 和 ⑥ 是同一条卜辞，只是分位于卜兆两侧：

⑤⑥ 保贞，宫。吉。

让我们先看第二、三两组卜辞。

第二组，即2和 3 ，是关于逋亡之事的。辞中“由”字，我以为当读为“囚”，“由”是喻母幽部字，“囚”则在邪母幽部，故可通假。银雀山汉简就有将人名“许由”写为“许囚”之例。“用由（囚）逋妾”是说囚禁逃亡的女奴。“此由（囚）亦此亡”是指被囚禁者还会逃亡。

第三组，即 e6 ，“保贞”是卜辞的前辞。其他西周卜辞，如周公庙01号卜甲有辞云：

□ （叔）卜

周公贞。

这也是卜辞的前辞 。与之对比，“保贞”的“保”当与“周公”一样，是该卜辞的卜问者，“保”应当是职官名 。已有学者提到，周原岐山凤雏卜甲中见有“大保”，即周初的召公奭 ，但这里讨论的腹甲所出坑位是西周中期的，“保”的时代不能有那样早。

不过即使如此，这版腹甲的卜问者还是有相当高贵的身份，这从第一组卜辞的内容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

第一组卜辞中“永终”、“休命”两词都屡见于西周文献和金文，这是学者已经指出过的 。《尚书·金縢》云：“惟永终是图。”屈万里《尚书集释》说：“永终，犹言永久。” 金文如井人 钟（《殷周金文集成》109—111）铭文有“永终于吉”，也是同样的意思。“休命”则见于《尚书·多方》：“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集释》说：“显休命，昭显休美之命令也。” 金文如中山王鼎（《集成》2840）：“天降休命于朕邦”，是天之美命；中方鼎（《集成》2785）：“中对王休命”，伯簋（《集成》3864）：“用对扬公休命”，则是王公之美命。

卜辞中的“ ”字需要专门解说。这个字以往大家都释为“御”，近年通过学者们的研究，始知其不然。裘锡圭先生“指出其读音当与孚相同或相近” ，即与“孚”通假之字。据此，腹甲第一组卜辞读为“斯孚于永终”和“斯孚于休命”，这同《尚书·君奭》的“厥基永孚于休”句意相似。《君奭》该句的“孚”字，杨筠如《尚书覈诂》和屈万里《尚书集释》都读为“符”，训为合 ，腹甲两辞的“ （孚）”也是一样。合于永终、合于休命，都是吉语。如果仍读“ ”为“御”，便不可通了。卜问者（可能就是“保”）用这样的吉语，表明他有很高的身份。

大家知道，“永终”一词还见于《论语》的《尧曰》篇。该篇首章云：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这段话在学术史、思想史上有重大影响，然而学者各家的争论也始终不绝，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对“永终”一词的理解。大概说来，古注把“永终”释为长终，如何晏《论语集解》引包咸说：“困，极也；永，长也。言为政信执其中，则能穷极四海，天禄所以长终。”魏晋以下则有学者释“永终”为永绝，朱子《集注》用其说，云：“四海之人困穷，则君禄亦绝矣。”这一分歧一直继续到现代 。现在从这里讨论的西周腹甲卜辞知道，“永终”确如清人江声《论语竢质》所说，是“吉祥之辞”，就不能再作“永绝”之类训释了，我们还是应该回到古注的解释上去。

（原载《周原》第1辑，2013年） CXkLVEmmuSNKhn8A8h82UKZ8zZUDcjMfUmECZ6eu8AW8C/ynpbgh1TLDtYiZQR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