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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甲骨学研究

论凤雏卜甲中的周王与楚

1977年陕西岐山凤雏建筑基址内H11和H31出土的有字卜甲,是迄今西周甲骨数量最多内容也最重要的一批,当时便引起学术界的广泛重视。1978年在吉林大学举行的“中国古文字学术讨论会”上,这项发现即成为热点之一。

凤雏卜甲出现伊始,整理研究的学者就注意到其卜辞里有“楚”。例如徐锡台先生在上述讨论会上提出的论文《周原出土的甲骨文所见人名、官名、方国、地名浅释》 ,已提到H11∶83卜甲有“楚子来告”。随之顾铁符先生写了《周原甲骨文“楚子来告”引证》专文 ,其他有关论著还有不少。

凤雏H11卜甲涉及“楚”的,一共有三片,即H11∶4、H11∶14和H11∶83 ,不过由于以往著录的图片或摹本的文字每每不够清楚,以致很难深入探讨。2002年,作为“夏商周断代工程”课题成果的《周原甲骨文》一书出版,提供了比较清晰的彩色照片,为进一步研究准备了条件 。本文就是根据新的照片,参考我过去观察实物的笔记,谈一些个人看法,试与大家商榷。

让我们从H11∶83说起。

这片卜甲上刻有一条完整卜辞,共三行十字,依原行款隶写如下:

曰:今

楚子来,告

父後,

卜辞开头的“曰”,是前辞,凤雏卜甲中同例的还有如H11∶21:“曰: ,囟(思、斯)克事。”

”即“秋”字,“今 ”就是“今秋”。

辞中的“楚子”恐不是指楚君。《春秋》经传称楚君为“楚子”,是所谓蛮夷虽大称子的“书法”。《史记·楚世家》有“楚子熊绎”,恐怕也是后人的称呼,由封熊绎“子男之田”而来。这里的“楚子”应与甘肃礼县青铜器铭文中的“秦子”同例,“子”的意思是嗣子。

“後”,《国语·周语》注云:“後嗣也。”“告父後”,是报告其父安排後嗣的情况。

”,当即正始三体石经的“ ”字,读为“捷”。殷墟卜辞和西周青铜器铭文屡见该字,也都可读为“捷” [1] 。《左传》庄公三十一年注:“捷,获也。”《礼记·檀弓》注:“获,系虏之。”

综上,H11∶83卜辞是说:今年秋天,楚国嗣子要来,报告其父安排後嗣的情形,要将他囚系起来。

再看H11∶14。

这片卜甲也刻有一条完整卜辞,共三行十字,隶写如下:

楚白乞今

来,即于

王,其则。

文例与H11∶83相近。

“楚伯”是楚君 。“乞”,《广雅·释诂三》:“求也。”“楚伯乞今秋来”,即楚君请求今秋朝王。

“即”,《诗·东门之 》传:“就也。”楚伯今秋来朝,便近就于王。

“则”读为“贼”,“贼”是从“则”声的字。《国语·晋语》注:“贼,杀也。”

据此,H11∶14卜辞是说:楚国国君请求今年秋天前来,将就近于周王,要把他杀掉。

以上H11∶83、H11∶14两条卜辞,可能是同时的事。揣想楚国那时发生君位的争执,原来的嗣子未能继位,与新立的楚君都想到周都朝见,以图确立自己的地位。卜辞则是周王想做出抉择,支持两者的一方。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未得君位的“楚子”,所卜是采取囚禁的手段;对于已有君位而有武力可恃的“楚伯”,便用乘机刺杀的办法。

如果读者觉得凤雏卜甲有这样的内容有些奇怪的话,不妨参看凤雏H31∶2卜甲上面的这条卜辞 :“鸪 (系)子来降,其执, (暨)氒(厥)吏(使)。”“鸪系子”应该是一种蛮夷部族的领袖,他来降周,周朝却卜问要把他和他的使人都拘禁起来。这看来不合大家设想的道德规范,但或许在当时情势下有必然的理由。H11∶83、H11∶14卜辞反映的周王与楚的关系,也是如此。

还有一片卜甲,是H11∶4。

这片卜甲刻有两条卜辞,中间有线隔开。左边一条大约与楚事无关,右边一条只有三字,即:

楚。

第二个字,过去都释作“ ”即“微”,以致无法通读。按“ ”的左半含有人形,中有一笔上下相贯,与此字有别。这个字,我以为是“ ”即“徵”字,当读为“懲”。

“懲”,是懲罚、懲戒。《诗· 宫》云:“荆舒是懲。”西周恭王时的士山盘 ,有“徵(懲) (鄀)刑方” ,文例尤与卜甲类似。

凤雏卜甲的年代,从多方面考虑,我认为下限约在昭穆之际 。由此,对上述卜辞还可做一些猜想性的推论。

《史记·楚世家》载:“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而《左传》昭公十二年记楚灵王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可知成、康时楚君是熊绎 。《国语·晋语》所说成王盟诸侯于岐阳,与会守燎的楚君也必是熊绎。熊绎之世,楚与周朝关系良好,和凤雏卜甲所说不合。

到周昭王时,形势突变,以致昭王十六至十九年有伐楚之事,是研习古史者所熟知的,当时又有较多青铜器铭文,可资验证 。不过,周王与楚为何交恶,文献并无记载。凤雏这几条卜辞的记事,很可能就是伐楚战役的导火线。

前几年,在论说士山盘的时候,我曾谈到:“在西周时期,王朝对诸侯的事务拥有干预的能力。在文献中,如《左传》、《国语》所载共王灭密,因纪侯谮烹齐哀公,及宣王立鲁懿公,被鲁人所杀,又伐鲁而立鲁孝公,等等,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以东迁以后王朝衰弱的情形,认为西周王朝与诸侯的关系也是那样松散,就不符合历史事实了。”

不久前发表的清华简《楚居》 ,详细叙述了楚君的世系及历代居地。其中证实了自成、康时的熊绎,到夷、厉时的熊渠,确实只有六代,所以昭王时的楚君就只能是熊绎之子,而不会是再下一世。这个楚君《楚世家》称“熊艾”,“艾”字《汉书·古今人表》又作“乂”,据《楚居》则系“只”字之误。如果本文的推想不错,凤雏卜甲中的“楚伯”以及昭王征伐的对象就应该是他了。

最后需要提到,可能有人认为H11∶83的“楚子”和H11∶14的“楚伯”是同人的不同称谓。《左传》僖公九年云:“凡在丧,王曰小童,公侯曰子。”但是卜辞两者都说今秋将来,应当是同时所卜,况且在丧称子之说,只是“书法”。我曾有《公侯在丧曰子说》小文做过讨论 ,请读者参看。

注释

[1] 李学勤:《再谈甲骨金文中的“ ”字》,《湖南省博物馆馆刊》第6辑,2009年。

(原载《楚文化研究论集》第10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11年) su0nQ42xzOf3LUViYdNP8J7rdPWf7ESgFUr/CRMNw6PsgppuTv4u9GB3s1T3mmA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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