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老九被毁坏得非常严重,但除了彩绘处理起来有点困难,确定身份并不费劲。这类身份的陶俑衣着打扮特点明显,冠、铠甲、长袍都是同款。
一般士兵俑或者扣一顶软塌塌的单帽,或者干脆啥也不戴。而将军俑头戴冠,冠顶有两个像羊犄角一样的冲天圆筒,文献称其为“鹖冠”。鹖,一种勇猛的禽类,善斗。古装戏如穆桂英挂帅,武将戴雉尾冠,插两根长翎子,就是这个意思。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戏剧中的羽毛很长,又五彩缤纷,增添了武将们的勇猛气势。
所有陶俑都穿有内衣,或为裋褐或为长襦。一般士兵俑只有一层,长度到膝盖或者更短;将军俑不仅层数多,也更长,到了小腿部分。衣服长短标识身份,短衣服向来是劳动者的装扮,长袍大褂干不了活。
大部分陶俑都披甲,由于军种、职责、地位不同,样式繁杂。驾车的御手俑重点防护手臂,骑兵俑重点防护上身。将军俑的铠甲,中间是细小的甲片,像鱼鳞,因此被称为“鱼鳞甲”。鱼鳞甲中心位置的甲片材质是金属,其他款式的甲衣应该是兽皮。当然这些都属于推断,毕竟兵马俑只是雕塑品,并不是秦代铠甲的实物。
做出这种推断,既考虑了外形,又参考了彩绘的颜色。甲片外表刷褐色或偏黑色的大漆,黑色即玄,古代有“玄甲”之说。秦始皇陵园出土的大量石质甲胄,其中有两领甲衣也被认为是“鱼鳞甲”,比一般的甲衣多用了近200块石片,可见秦军铠甲确实有分类 。
花结及包边绘彩
小甲片的灵活性好,如果以金属材质来做,防护性能显然要优于兽皮,但是金属片动起来难免会割伤皮肤。因此,鱼鳞甲的甲片只用在腹、腰两处,其余部位仍然用兽皮,整体甲衣的外缘还有精致的包边。
一点一点把包边清理出来,满目充斥艳丽的彩绘纹样。有的纹样和湖北江陵楚墓、西汉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织物相同,是规矩的几何纹,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构图。有的纹样很零散,用色也随意,织机织不出来,应该模拟了绣品。
G9∶9 背部及肩部铠甲图案(绘图:吴红艳)
铠甲缀合需要缝合线,这点在陶俑塑造上也有体现。我清理的时候仔细研究“缝合线”,发现彩绘的雪青色中夹杂有很纤细的红丝。在实际生活中,杂色丝线叫缗线,是合股的丝绳。有学者推测秦代铠甲的缝合线原料是动物筋,这不对。
鱼鳞甲衣防护性能好,刺绣包边美观又舒适,这样的铠甲绝非一般人能披挂。最精彩的是,将军俑铠甲的前胸、后背、肩膀上还都有花结,随风飘拂散开,是一种很写实的刻画。
如果不是亲历了发掘,还有一个细节我绝对想不到,那就是雪青色的缝合线和纯红色的缝合线呈交错状分布。一点一点剔除泥土时,我好像看到了秦军甲衣的缝合线是怎样地出针、入针,随后脑洞大开。是服劳役的女人缝制了这件甲衣吧?她是以何种心态在穿针引线?她有家吗?想过逃跑吗?
她无处可逃。秦国有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每个人都必须在户籍科上户口,不需要呱呱坠地后马上去办理,基本是15~16岁正式入籍(睡虎地秦简《傅律》),黑户当论罪受罚 。凡登记在国家户籍系统里的人口统称为“编户民”,编户民不得随意迁徙,国家对逃脱名籍的流窜犯进行严惩。若游士滞留而无凭证,所在的县罚一甲;居留满一年者应加诛责。符,即通行证,形式为竹片或木牌,用以登记姓名、职务、籍贯、年龄、身高、胎记、面部有没有痦子,肤色是白是黑……总之要有识别性。若有敢走后门帮助他人出境或除去名籍的,要付出罚为鬼薪或城旦的代价 。
成语“作法自毙”,说的就是户籍制度的始作俑者商鞅。在最后受到诬陷和猜忌的关键时刻,他准备东逃魏国,途中欲宿客舍,办理住宿登记拿不出有效的户籍证件,被客栈老板拒之门外。到了汉代,户籍制度继续实行,经常打击那些“脱亡名数”的王侯、官吏与豪强。汉景帝四年(公元前153年)规定“复置诸关,用传出入”,“传”即今天的身份证或者介绍信。(《汉书·淮南厉王传》)
如今老九威风凛凛地站在展厅里,而我却在悲怜着巧手为他“缝制铠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