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红女士在继《说说秦俑那些事》(三秦出版社,2015年)之后,又有这本面向公众的新著问世,可喜可贺。她约我这个本家同行写几句话,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啦。
其实这位曾主持秦始皇陵兵马俑坑发掘的考古领队、微博圈里著名的“探方里的资深美人”,已有相当的知名度,不必由我来赘言。但她后来的举动与收获,真的令人敬重有加。
我一直自诩是考古界搞“不动产”的,执掌“最早的中国”、最可能的夏都——二里头遗址20年,最得意的成果是发现了中国最早的“紫禁城”、最早的城市主干道网(井字形大道)、最早的中轴线布局的宫室建筑群、最早的多进院落宫室建筑、最早的围垣官营手工业作坊区……这些搬不走的遗产,其珍罕程度和历史意义,甚至远超国宝级文物。但这又往往是令考古人望而生畏的。谁都知道如以此为志业,有投入大、周期长、见效慢这些在“性价比”上显见的问题。事倍功半的事儿,没有点情怀支撑,是很难做下去的,尤其在我们这个伟大而浮躁的时代。
如果说本人的决意,还来自而立之年初任领队时的那股锐气,那么,当听说俺的本家卫红女士竟然在不惑之年,从秦始皇陵兵马俑博物馆又转战咸阳城,吃惊之余是叹服,叹服之余,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在本人梳理出的中国上古时代“大都无城”这一文化现象中,秦咸阳城是一个典范,由于没有大城圈,也是最说不清楚、最不易捋清结构布局的。但后来我们欣喜地看到,卫红女士接手之后,率其团队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去探寻,秦咸阳城考古有了如此收获和突破性的进展,令人刮目相看。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这本书从秦始皇身后的“兵”说起,而后转向了秦始皇生前的“城”,向我们展现了一代秦都“不动产”和遗物两大类文化遗产之美,以及考古人的探索足迹与心路历程。我们能从中感受到她的执着,她的投入,她的挚爱,她的温度。
这样,我跟卫红女士就有了进一步的缘分。我在论文、讲座中多次提及自己的中国古史观和文明观。整个中国古代文明史可分三大期,其间有两大节点。第一个大的节点是二里头,那是从“满天星斗”的多元古国(邦国)时代,演变为“月明星稀”的广域王权国家的时代;第二个大的节点,则是秦王朝,它开启了“皓月凌空”的一体一统化的帝国时代。而我和卫红女士就是二里头和秦咸阳城这两大历史节点上的“大都”考古人。惺惺相惜。
扯远了。说到这本新书,你能看到作者这枚考古“女汉子”婉约的一面。她在书中娓娓道来:“我在兵马俑坑里,看到皮盾、战鼓和木车,在咸阳城骨器工厂里,找到了带具、圆环。这些考古发现使我看到了别样的秦人,有不一样的平和、有序、耐心、细腻,不乏生活的情趣。”是的,机遇属于有准备者。髹漆绘彩的竹、木、皮器及织物等的清理,在理念和技术层面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是根本无法让其“复活”,重见天日的。捧读这本书,你能从考古清理之细、描述之细,感受到学者之细和女性之细,感受到二者相加之后,在书中处处显现出的细节、细心、细腻之美。
“脑洞”,是卫红女士书中出现频度特高的一个词儿,既用作名词,更是很时尚地活用为动词:“我发现自己对考古发现的细节真的很喜欢脑洞。”是的,考古需要想象力!这种想象力,的确像作者说的那样,可以将考古发现“提升到情境研究的高度”。作者在严谨求实的基础上,又经常带我们走进轻松诙谐、时空穿越的“脑洞”世界。“考古其实就是给现实生活找原宗。”这在细腻之外,又让作品平添了某种宏阔的、贯通古今的大气。
读卫红女士的文字,我想起了著名女学者扬之水老师的名物研究。其作品信息量大,知识点多,旁征博引,让人应接不暇,当然受益匪浅啦。读这本书的感受也一样。
要之,这是一本有意思的书,一本有用的书。
是为序。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研究员
《最早的中国》《何以中国》《大都无城》作者
2020年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