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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脆弱的彩绘文物

兵马俑是秦代军队的象征,当初埋入地下时个个都有彩绘。除了陶俑之外,俑坑内大量的指挥器、防御器和木车,也少有不绘彩的。这些器具质地为竹、木、皮,比陶质的兵马更容易腐朽,被称为“脆弱文物”。

脆弱文物像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弱不禁风。两千多年时光的侵蚀,“小姐”的内脏、肌肤香消玉殒,只剩外皮。刷漆形成的外壳只有薄薄的一层,吓得人不敢操持手术刀,不敢喘粗气,猝不及防打个喷嚏都能立马换来队友们谴责和鄙视的目光。清理难度大,保护难度更大,公开展示几乎不可能,一般人无法目睹真容。

由于工作侧重点不同,早期发掘时对此类痕迹往往简单略过。纵然它们脆弱不堪,也弥足珍贵,我们再次碰到它们竟然有捡漏般的窃喜与庆幸。它们一改兵马俑坑刀枪剑戟的肃杀之气,一改人们对秦人粗狂、野蛮的认识,像春风吹出的缕缕暖意,于点滴间带来了秦风、秦俗的柔美,使得三座俑坑成为秦代军队的真景。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击鼓》)

沾在土块上的鼓面纹饰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铿锵的鼓点,点燃了虎贲 热血,也勾起了他们对爱人的思念。读一遍诗歌,好像是在体会怎样才能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秦军征战六国的沙场上当然需要“踊跃用兵”的战鼓。可俑坑出土战鼓的木质胎体几乎不存,内腔亦淤满泥土。我们用手术刀甚至大头针一点点地将其剥开,能看到扁圆的外形、桶壁上交错分布的骨质钉子和等距离安插的铜环,战鼓的结构、制法就这样得到确认。

一边用手术刀尖压住腐朽的漆壳,一边手持毛刷,几乎完全零距离地俯身用嘴轻轻吹去泥土,发现鼓面和桶壁上装饰的彩绘依然鲜艳、浓烈;胎壁内层和环柄缝隙里,填塞织物的经纬线依然清晰可见——为了确保铜鼓环能牢固地插入鼓壁,铜孔内缠绕了麻线,缝隙处揳了木条,还加塞了麻布。老杨告诉我们,不光古时,现在安锄头也得在铁锄头和木把之间的缝隙间塞上布条,“布条还得弄湿呢”。

柲及其纹样复原图(摄影及绘图:赵震)

战鼓的彩绘基调以红、绿为重,图案以枝蔓、卷云等曲线为主。手法是红漆铁线描,如同用铁丝划过。线丝分隔出变化的几何条带,规矩却不拘谨;条框内天蓝色、白色、绿色多重套合,平涂渲染的手法好似小姐姐们化妆时打腮红,伸展出了蔓延的枝条和飘逸的云朵;黑色圆点填充空隙,增添了稳重和神圣。尤其是铁线描的红漆线条,细如发丝,流畅无停顿,一笔而就,可见画工性格沉静,技艺精湛。

试想画工若秉性似猛张飞,绝对画不出来这样的效果。

既然是秦始皇的兵,必须配备实战兵器。戈、矛、戟这几种兵器尾部的长柄,古称柲,有三种材质。铜矛的柄是单独一根木棍,直刺时刚劲有力;铜戈的柄由多根细竹子捆在一起制成,钩杀时有弹性;铜戟本来就是矛、戈合体,柄是内有木芯外裹竹片,柔中带刚。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柲的上下两端,有双重画饰。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诗·郑风·清人》)

清理兵器柲(摄影:赵震)

军队战间休整,河边竖立的戈与矛,竟然构成一道欢畅祥和的风景线。设想一下,陶俑一列列排队站好,手中紧握的兵器是不是也有诗歌描述的情景?

这些画饰分上、下两段。木或竹柲的表面涂黑色或褐色漆,成为彩绘的底色,再用鲜艳的红漆描绘出连续图案。图案元素以大云朵为中心,两侧配以小小的水涡。颜色鲜红,用色时而铺张,时而收敛,穿插在底色中,打破了深色的禁锢与沉闷。形成的效果是云朵翻卷、勾连延续,上下左右又有呼应。

我亲手清理了十四处兵器柲,其中十处有绘彩。纹饰大体相同,却在电镜下发现它们的刷漆次数不一样,有的漆层只有一层,很薄。多年来,无论是学者还是游客都只重视兵器的青光凛凛,暴戾的气味过于浓烈,这不太好。

在木车上的舆板和桄木条上都能看到彩绘。长条状的彩绘带,满布枝叶、云朵和连续回旋的折线。纹样构图较兵器柲更加散漫、随意。其主体部分的线条细、硬、直,是铁线描的技法,形成流畅、细腻、鲜红浓烈的效果;主体的外围又用蓝色平涂渲染,枝蔓、云朵更有了一分浪漫变幻,恬静雅致;白色的折线,盈盈不过黄豆大,却无处不在,像跳动的音符。三者随意搭配,充满云卷云舒的素净。

木车的彩绘纹饰(绘图:赵震)

想象一下,经过一天厮杀,秦军将士们在凯旋途中倚栏远眺,余霞散绮与车体上跳动的纹样交相辉映,天地间似乎也有了轻歌曼舞的惬意。从屈原的《离骚》到俗语“江南的才子,北方的将”,人们认为浪漫主义气韵似乎只属于长江边的楚人,生、冷、硬的关中冷娃哪能懂得这些情调。由此看来,这想法实则谬矣。

秦国实行军功授爵制度。传说中的关中冷娃打仗猛、不怕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秦人在战争中不重视个人防御,不戴头盔也不拿盾 ,嫌这些防护性的装备拼杀起来累赘。然而古话说得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韩非子·难一》)。矛、盾是一对儿亲兄弟,不能因为打仗勇敢就不准备防护用品。退一步讲,即使认为步兵带盾搏杀起来不灵便,车兵站在车上可没有这种担忧,犯不着以身涉险。

2010年9月1日,兵马俑坑第一件皮盾出土。盾已经腐朽,根据出土位置判断此物应是车上配备的皮质防护器具,髹漆 绘彩,称孑盾。每当写到“孑”,都令人想到喂鱼吃的小虫。

孑盾外缘一圈画了流云状的彩绘。先用宽约1.2厘米的淡绿色勾勒彩绘边框,框内用朱红色的细线延展出连续不间断的菱形或卷曲形骨架,再用天蓝色或白色围绕骨架向外平涂。大幅铺开的平涂形状,有的刚硬直折,有的轻软似垂蔓。弧圆齿状的垂蔓边缘起起伏伏,每齿的宽度不足0.4厘米,颜料拘于红线界外无一丁点漫溢。平涂之外,空隙间随意添加了大小不一的卷云状漩涡。

盾迹平面图(绘图:吴红艳)

皮盾的彩绘纹饰(摄影:张天柱)

截至目前,三座兵马俑坑中的防护性装备仅此一件。细数整个陕西地区,考古出土的秦盾实物确实不多。究其原因,秦人打仗勇敢,防护装备少是其一,其二则考虑是埋藏环境的问题。竹、木、皮易于腐烂,在西北地区可以通过自然风干迅速脱水,在南方地区可因水浸泡而隔绝空气,唯独陕西地区没有这两种保存环境。

清理这些彩绘比清理陶俑更难,文字记录更需要绞尽脑汁去筛选适当的措辞。我想,观赏这些纹样可能更需要凝神静气。

秦陵出土铜盾 (摄影:张天柱) aedgwWB8ve1u9jCE/P45rwKNYdSzVJ1RfI8xd1GEAisEvpwH4CXGGicI0wxgVF7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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