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个陶俑有睫毛

陶俑千人千面，更是千人千色。发色有的漆黑，有的棕褐；肤色则是粉红、肉红或牙白；就连眼珠部分的颜色，不同个体也有暗红、漆黑、淡棕等诸多变化，有一例竟是红色，我调侃他是熬夜太多。

人眼睛的颜色由虹膜决定，基色只有褐色、蓝色和绿色三种。褐色最常见，而百分之百的黑色根本就没有，谁要是夸你“有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千万别信，充其量是虹膜含黑色素多一点，因为黑色素很少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像棕色或更浅的琥珀色。

彩绘犹如画龙点睛，为陶俑增添了神韵。手术刀剔出彩绘后，我们要给陶俑相面——对其面部特征做文字记录。也许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彩绘陶俑看多了竟有些乏倦，下意识地有点敷衍。

比如这尊俑头，拥有“田”字形脸庞，额宽，面阔丰腴；右眉斜挑，颧骨丰满，短鼻，薄唇；唇上有一字胡，须角下折，下颌有一缕长胡。再端详，施彩也妙，丰腴的脸蛋上涂饰粉白，隐隐地透着点红，给人一种粉嫩的感觉；眼睛外圈涂染白色，眼球黑白分明，目光炯炯有神。

我以为观察到此应该差不多了，就转入了小白同学负责的拍摄程序。“你来看，这家伙有眼毛！”小白惊呼，满脸惊喜和惊奇。通过照相机微距镜头，他捕捉到陶俑下眼睑有睫毛，墨迹如丝，用细笔根根描绘。那一刻，我想到了一个充满柔情的故事——张敞画眉。

《汉书》记载，西汉时期京兆尹张敞颇有政绩，但他每天都仔细帮妻子画眉，不免早朝迟到，政敌因而上书宣帝告张敞“风流、轻浮”。张敞非常坦然地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闺房内夫妻之间的隐私太多了，画眉只是小事一桩。皇帝想想也对，一笑了之。

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之序，此五者天下之通道也。（《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中国社会强调礼制和等次，夫妻关系中也存在尊卑有序。张敞竟然不守规矩，于是被政敌抓住了把柄。一段小事载入史册，对于惜墨如金的史学家来说，也许这是一处伏笔。张敞画眉初看是说夫妻和睦，而宣帝问清原委之后能表示谅解，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很大的关系。汉代社会整体和平稳定，国泰民安。国家无大战，小家也不能动不动就闹矛盾。小心经营婚姻，夫妻琴瑟和鸣，阴阳平衡，才是万物的正统。（《史记·外戚世家》）

陶马的涂色与陶俑类似，只是其彩绘层很薄，脱落一点就所剩无几。陶马彩绘层上残留了大量类似今日油漆工使用板刷的痕迹，说明陶工们施绘时不再是“描”，而是“刷”，可谓是畅快淋漓。对比陶俑和陶马的彩绘效果，感觉陶俑有工笔画的细致，陶马则如泼墨山水画。整个发掘面出土色彩数量之多让人心生“绕行惊地赤，移坐觉衣红”的幻觉，其中“惊”字最能体现受到的视觉刺激。

除此之外，我们是不是还需要像分析张敞逸事一样深入探究点什么？这些彩绘背后的故事对于考古学研究另有意义，比如明确施彩技法，探索工具渊源。

中国古代书画同源，绘画与写字的工具、材料基本一样。遥远时代有半坡史前遗址的彩陶，商代甲骨文有“笔”这样一个字，西周有“贻我彤管”的爱情诗歌。

现代书画家强调一支好毛笔要“尖圆齐健”。尖，即笔尖尖锐才能写画出精细的线条；圆，即笔头圆锥需为正圆，用毛笔的任何一个面都能做到写画效果一致；齐，即笔尖前端的毫颖需整齐，反之写画出来的线条就粗细不一；健，即笔头要有弹性。

显然，泼墨般的陶马彩绘使用的是排刷，而能画出纤细睫毛的应该是一支细笔。眼珠轮廓整齐，无晕染，说明笔锋尖圆齐健，是一支好毛笔。女士们购买眼线笔可以此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