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别问彩绘俑有多少件

“你亲手发掘过多少件彩绘兵马俑？”这个提问让我有点生气。三座俑坑八千多件陶俑、陶马原本都是通体绘彩，残留下来的部分即使再少、再零星也不能不算作彩绘俑。

涉及秦始皇陵兵马俑的彩绘问题有三个关键词：大漆、调和剂、颜料。

大漆涂抹在陶俑彩绘的最底层。大漆，又称天然漆、生漆、土漆、国漆，属于中国特产，由割开漆树树皮，从韧皮内流出的白色黏性乳液经加工制成。大漆一般由漆酚、漆酶、树胶质和水分组成，各种成分的含量因产地而有异。

秦国有漆树。《诗经》说“阪有漆，隰有栗” ，阪是秦国的一个地名，漆树是当地一种常见树种。秦咸阳为都城期间从四川地区引进漆树十株，种植在渭河以南的皇家园林上林苑里。作为国有林场，漆园管理办法列入法律。管理不善，考核被评为下等，相关责任人逐级处罚。罚负责人啬夫一甲，罚县令、丞、佐各一盾，一般群众少罚点，就罚编绳一类的络组各二十根；如果连续三年被评为下等，罚负责人啬夫二甲并撤职永不叙用，罚县令、丞各一甲 。

和泥、揉面需要加水，粉末状的颜料调制成液态也需要加水，水即调和剂。为了拥有更大的黏性，调和剂不能用纯水，而需要掺入胶，以动物的皮、骨或筋为原料，将其中所含的胶原经过水解、萃取和干燥，形成蛋白质固形物。有外国学者在彩绘样品中检测出两类十多种氨基酸成分，他们推断调和剂中含有蛋清成分 。

如果这个推断无误，蛋清应该采自鸡蛋。秦代有没有可能提供如此大量的鸡蛋？关于国家养鸡这点小事，秦律里能找到相关规定。养鸡首先应离开粮仓；还需要“警犬”，具体数量够用就行；繁衍的猪崽、小鸡，不需要的应卖掉，卖掉的钱要单独记账（《秦律·仓律》）。这样看来，国有养鸡、养猪营生在秦代确有其事。此条律文的重要性还在于，强调了鸡毛蒜皮的收入要入账。我们在指责秦法严苛的同时，更要佩服其国家管理办法的严谨。

大漆上，陶俑颜料的颜色主要有红、绿、蓝、黄、紫、褐、白、黑8种。再加上复色，如朱红、粉红、枣红、中黄、粉紫、粉绿……数量够编写一本色表。红色由朱砂、铅丹、赭石合成，绿色来自孔雀石，蓝色来自蓝铜矿，紫色由铅丹与蓝铜矿合成，褐色来自褐铁矿，白色由铅白、骨白和高岭土合成，黑色来自无定形碳。这些都是中国绘画常见的颜料，像骨白，在秦都咸阳城宫殿壁画中就出现过。这些颜料既有天然矿物如孔雀石，也有动植物成分如骨白、木炭，紫色和一部分蓝色颜料则属于人造合成物。

三种物质备齐了，工匠们开始给陶俑“化彩妆”。陶俑面部绘彩的具体步骤和现在美女化妆一样。先上“底妆”——给眼、鼻孔、唇以生漆作隔离，改善陶俑“肌肤”状态，提高亮度和柔软感，再打一层白色“粉底”遮瑕，而后刷上各种色度的红彩，宛如定妆；再上“眼妆”——用棕色或红色颜料圈出眼珠，笔尖稍顿，画一个小黑点，表示瞳孔；最后上“唇妆”——先打底，再涂朱色。

我问学生，化妆是先画眼睛还是先涂嘴唇？她们说，先上后下。描眼线、刷睫毛膏，之后涂唇彩，不然手会蹭着嘴唇。秦代陶工和丫头们的思路如出一辙。

把彩绘相关的三种物质罗列出来，明眼人就能看出它们包含有机物成分。烧后施彩这个过程如同美女上妆，一旦脱粉就成了素颜。调和剂和生漆中有机物成分随着时间推移自然退化，颜料层丧失了黏合力，无论采取怎样的人工干预，使用怎样的“定妆喷雾”都无法做到“永不脱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灰突突的陶俑不再光彩照人，颜料脱落成为千古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