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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鄂西大山莽莽苍苍,冬雪下来盖了绿,迤逦千里的白茫似起伏的银龙。有一线弯曲的红,是两道山脉间那一线原本清粼的河水,人血让河水添了颜色。河边高处耐寒的红豆树林俯视河水,寒风吹过,树身抽动,黄叶儿漫天飘洒,飘落到被战火烧焦的坡地上,如同祭祀的纸钱。黄叶儿掩埋不了血战的踪迹,四处躺着还在溢血的尸体。

军靴砸在落叶上,砸起让人心碎的声响。

1942年的这个冬天,大的战役没有,小的战斗不断。国军独立团中校团长宁孝原率部刚在这里与日军的山田大队打了一场遭遇战,日军扔下六十多具尸体匆匆撤离,独立团付出了伤亡近百人的代价。

狗日的山田,竟深入到我军的腹地来。宁孝原恨盯日军尸体骂骂咧咧走。身后有风,有经验的他赶紧低头,一把刺刀捅来擦过他的头顶,他顺势抓住这刺刀末端的枪口,掏出插在军靴里的匕首反身狠刺,刺中身后日军的腰部,未待这日军叫出声来,他已快速用匕首划断他的喉头血管。他跟念过湖北国医学堂的长江大侠吕紫剑学过,知道哪里是一刀断命的颈动脉。这日军喉头鲜血喷涌,倒地身亡,是个少尉军官。妈的,狡猾,装死!他狠踢尸体一脚。幸好没被这家伙刺中,他那12个刀疤枪疤都在身前,他不怕身前负伤,怕身后负伤。他可不愿意让人嘲笑说是逃兵。

警卫排长曹钢蛋跑来:“团长,你走得好快!”

曹钢蛋没有死,他救护当时是营长的宁孝原到野战医院后返回战场,途中迷路,险入敌阵。祸福相依,不想被路过的川军二十一军的一个工兵营收留,还有幸参加了今年夏初的那场战斗。家乡的川军厉害,炸死了日军十五师团的中将师团长酒井直次。那天,酒井部中埋伏踩上了他们布下的地雷群,死伤甚众。酒井下令扫雷。扫雷的日军工兵报告地雷已被清除后,他下令工兵开道,尖兵分队跟进,师团本部随后。一群日军簇拥他走。工兵、尖兵安全通过后,酒井尾随趋马前行,“轰”一声响,酒井连人带马血肉横飞。曹钢蛋每每说起都眉飞色舞,我是参加了那次埋雷的!那里有三条岔路和一个高地,头头说,敌指挥官会选高地走,好判断地形。就令我们在岔路口通往高地处埋了六十多颗地雷。酒井咋偏就那么倒霉,前面的日军过去都没事儿,他一踩就炸?后来大家分析,酒井骑马,重量大。妈的,老天有眼,酒井罪行累累,该死!曹钢蛋一直牵挂老部队的宁营长,终于打听到他部的所在地,就给工兵营的头头好说歹说,答应他回归了宁孝原部。

跟在曹钢蛋后面走来的是独立团参谋长蔡安平,戴副金丝眼镜:“团座,你腿杆上是不是绑有四个马甲啊,日行八百的飞毛腿神行太保戴宗呢,行走如飞。”呵呵笑着,将手中的电报交给宁孝原,“军部送来的密电。”

宁孝原展开密电看:“安平兄,又有仗打。”蔡安平长他几岁。

蔡安平点头,收了笑。

宁孝原抬军帽远看:“军令不可违,走吧,参谋长,集合部队去。”

宁孝原与蔡安平往团部走,曹钢蛋紧随。不时可见打扫战场的独立团的官兵。这封密电不是命令他们去打日军,是命令他们去打汉水两岸的新四军。宁孝原知道去年年初皖南发生的事情,共党的《新华日报》发表了周恩来“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题词。

“新四军的番号被取消了,不想又恢复了。”宁孝原说。

“不是恢复是重建,共党狡猾,又斗又合,重建了新四军。陈毅是代军长,刘少奇是政委。粟裕是第一师师长,张云逸是第二师师长,黄克诚是第三师师长,彭雪枫是第四师师长,谭震林是第六师师长,张鼎丞是第七师师长,梁兴初是独立旅旅长。有九万多人。汉水一带的新四军是他们豫鄂纵队组编的第五师,李先念是师长兼政委。”蔡安平说。

宁孝原拍蔡安平肩头:“安平兄不愧为参谋长,对共军了如指掌。”

蔡安平笑:“团座您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宁孝原说:“不是我说过,是孙子兵法早说过。”有独立团的士兵抬了伤兵走过。他拧动眉头,“从一致抗日来讲呢,新四军也算是友军。”

蔡安平点首:“倒是。不过呢,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委员长的既定方针。委员长前年就给我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将军密令,每当日军无暇进攻鄂西时,就调兵进攻远安、当阳和汉水两岸的新四军。”

“你老兄从集团军总部下来,知道的事情多。倒也是,攘外是必须先要安内的……”

夏肥冬瘦的汉水正值枯水期,清瘦的汉水右岸有片湖洼地,散布着形状各异的镜子般的湖泊。宁孝原率部埋伏在临湖的公路边的一片芦苇地里。得知情报,新四军一部移防要路过这里。偏西的月亮要走不走,银辉洒在汉水和大小湖泊上。“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湖北人的蔡安平吟起诗来。“参谋长有才。”“这是唐代诗人司空曙写的。”蔡安平说,“啊,共军狡猾,我们可别空等一场……”

曹钢蛋猫腰跑来:“报告团长,报告参谋长,敌人的先头部队过来了!”

宁孝原用望远镜看,月辉下的公路远处,十来个新四军警惕地快步走来:“放他们过去,抓蛇逮七寸,我们不是抓蛇,我们是斩蟒。”

蔡安平点头:“嗯,我们拦腰截。”

“不,我们要全歼。”宁孝原说,“共军的口袋战可以学。他们来的是一个营,我们是一个团,我们有人数和武器上的优势。”

新四军的行军速度快,很快,后尾部队进入了宁孝原部的包围圈。“打!”宁孝原下令。曹钢蛋发射信号弹。国军的美式机枪步枪火炮齐鸣。突然的袭击使新四军乱了阵脚,仓皇回击,数十人中弹倒地。很快,新四军鸟兽散,纷纷钻进了芦苇丛里。

歼灭战变成了对抗战,明处的新四军隐入了芦苇丛的暗处。双方人影闪动,借月色找目标射击,相遇了就刺刀见红。

枪炮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妈的,是共军神算还是豌豆滚屁眼遇了圆,竟袭击到老子们的团指挥所来!”宁孝原心里喝骂,挥手枪朝袭来的一队新四军还击。火光中,见一四方脸的新四军端机枪怒射,“哒哒哒”一串子弹射来,他身边的曹钢蛋抢步护到他身前,“嘣!”一颗子弹在曹钢蛋的钢盔顶上穿了个洞。宁孝原气得暴跳如雷,妈的,老子与你共军不共戴天!端起美式汤姆逊冲锋枪“哒哒哒”扫射,有新四军倒地。

团指挥所有警卫连护卫,集中火力还击。

这队新四军不见了踪影。

“共军猾,太猾,比泥鳅还猾。”蔡安平吹冒烟的枪口说。

“妈的,他们钻进这芦苇丛就如同泥鳅钻进了淤泥里,歼灭就难了。”宁孝原说。

枪声喊声弱了,没有了,四围好静。

月亮走了,微曦初透。

一营长跑来报告,说共军溜了,一些人消失在芦苇丛里,一些人寻漂浮物或是潜水从湖泊里溜走了。

清理战场。共军伤亡五十余人,独立团伤亡三十余人,算是小胜,还抓住了共军的一个头子。宁孝原觉得自己的谋划是周全的,应该全歼的。心里高兴不起来,这他妈的啥子事情,该全歼的应是日本鬼子。是三营长方坤抓住那共军头子的,已经关押在一农户家里。方坤报告说,那共军头子杀红了眼,刀劈了他三个弟兄。宁孝原怒气升腾,喝令蔡安平留守团部,提了佩刀前去审问,非刀劈了那家伙。

宁孝原随方坤一行到那农户家时,天已麻亮。曹钢蛋紧随。这农户是家大户,石头垒砌的围墙一人多高,厚实的木门紧闭。房院四围有独立团的士兵把守,戒备森严。

他们进到这农户家的侧屋里,屋内光线昏暗,那共军头子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宁孝原怒冲冲上前,抓住那共军头子的头发,挥刀架到他脖颈上,真想立马割下他的首级祭奠死去的弟兄。脾气暴躁的他还是得要审问,问明其姓名、官阶,如何处置审问后再说,妈的,不能让这家伙活过今天。看清楚这共军头子后,他一震,说,共军呢,宽待俘虏,我们也以礼相待。方坤,给他把绳子解了。三营长方坤和看守的士兵就为共军头子解开绳子。你们都出去吧。他说。方坤等人就出门去。曹钢蛋没动。他说,钢蛋,你也出去。曹钢蛋不情愿,说,保护团座是我的职责。他取下曹钢蛋背的军用水壶,推他出门,放心,他奈何不了我。关死屋门。

宁孝原认出来,这共军头子不是别人,是他自小就服气的毛庚朋友黎江大哥,他脸上虽然满布战火的痕迹,他那熟悉的四方脸使他一下子就认出他来。黎哥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从小就勇敢,打仗虎狼一般,那端机枪袭击他们团部的新四军就是他了。

“黎哥!”宁孝原拉凳子坐到他身边,递给他军用水壶。

黎江接过军用水壶咕嘟嘟喝水,抹嘴巴:“狗日的小崽儿宁孝原,都中校了。”

宁孝原挠头笑:“身上有伤没得?”

黎江摇头,搓发麻的手:“捆得好紧。”

“黎哥,你一走就没得音信,不想我们在这里见面。”

“我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没提防你们会对我们下如此狠手。”“军令不得不从,上司说你们抢占地盘。”

“我们在敌后打日本鬼子,何谓抢占地盘?”

“这……黎哥,你是新四军的营长?”

黎江摇头。

“是副营长?”黎江摇头。

“团参谋长?”

黎江摇头。

“团长?”

黎江点头:“我们是友军,用不着瞒你。”

宁孝原佩服:“团长率部打头阵,是我黎哥的性格,你自小就是我们的娃儿头,是大哥。”

“你还认我这个娃儿头不,认我这个大哥不?”

“认,你晓得的,我从小就服你,是你的跟屁虫。”

“好吧,跟屁虫……”

黎江中等个头,宽肩,典型的嘉陵江边长大的重庆崽儿。他那新四军的军装破旧,肩头有补丁。军帽被抓他的三营长怒扔野外,露出一头蓬乱浓黑的头发。胡子刮得不匀,留下深浅不均的痕迹。四方脸上前额突起。嘴唇干裂,说话挥动双手,像是要合抱什么,话声低沉,像是在呼唤什么。深陷眼窝的眼珠子露着诚恳,有种自信。这一切使他与国军军官显得很不同。他目视宁孝原,像小时候训导他那样说话,说今年元旦世界反法西斯同盟成立,说国共合作的来之不易,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说团结抗日的重要,说当前抗日战争相持阶段的好与不好的形势。要是其他人,宁孝原早骂人打人走人了。而他是黎江大哥。

宁孝原7岁时随父母去和尚庙烧香,一个小和尚端托盘走过,扑来诱人的油香味儿。他好奇地看,那托盘里放有十多块豆腐干大小的红油粑粑,嘴馋,尾随了去。那小和尚端托盘登和尚庙后山的陡峭石梯,直登到山顶。山顶不宽,竖有个木架,木架上有固定的木盘。小和尚将红油粑粑一块块放到那木盘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飞来。小和尚虔诚地合掌祷告,之后,拿了空托盘沿路返回。他藏在路边的丛林里,等小和尚走远后蹦出来,“噔噔噔”跑到木架前。麻雀扑吃红油粑粑,他跳脚抓红油粑粑。他跳了几次都够不着,狠实一跳,惊飞麻雀,落地时脚踩滑了,翻下山岩,滚落到一棵黄葛树的树枝上。这支出的树枝是悬空的,下面深不见底,雾气缭绕,掉下去就活不成了。胆儿大的他也害怕极了,紧抱树枝哇哇哭喊。山顶上冒出四个娃儿,其中那大娃儿抓荆棘梭到那黄葛树下,四肢抱树,猴子般敏捷地上树,贴了树身对他说,小崽儿,莫哭,那树枝承不起两个人,你各人抓紧树枝往下梭,看我,莫看下面。他就看大娃儿,呜哇哭着往下梭。大娃儿抓住了他的脚,对头,再梭,莫扳啊!朝他咧嘴巴笑。他不哭了,往下梭,靠近大娃儿了,大娃儿搂紧他,抱他下树,费力地拉他到山顶。山顶的三个娃儿都庆幸,有个说,黎哥好得行。有个说,崽儿捡得条命。最小那娃儿咿哩哇啦比画。大娃儿是黎江,小娃儿是涂哑巴,另外两个是袁哲弘和柳成。他才晓得,小和尚端的是和尚粑粑,是敬供老天爷的。黎江说,啥子老天爷啊,还不是让麻雀吃了。他们都是来偷和尚粑粑的,是老手了。黎江抹四方脸,严肃地训导他,你狗日的胆儿大要得,却是不能大意,命是第一的。说偷吃老天爷不吃麻雀吃的和尚粑粑没得错,当然,也不能贪心,不能全都偷走,那小和尚是希望老天爷能够看见这些供品的……宁孝原哭脸点头,说谢谢黎哥,说他爸爸晓得他摔岩会打死他。黎江拍胸口说,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们几个崽儿知。盯袁哲弘、柳成,你们几个都不许说。朝涂哑巴比手势。袁哲弘、柳成都说不说。涂哑巴点头。至今,他父母包括涂姐都不晓得他摔下山岩的事。倒是他自己对袍泽兄弟们炫耀过,当然,他没说他害怕得哭,说的是他自小就胆儿大,感谢黎江大哥的救命之恩,夸赞黎江大哥勇敢讲义气。

此时里,对于黎江大哥的训导,宁孝原似点头非点头,还是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共产不如共和。黎江说,共和是中山先生的遗愿,可蒋委员长未必会真搞共和?他也说不清楚,说国军在主战场抗击日寇是顽强的,付出的牺牲是巨大的,说中国抗战的最终胜利靠主战场。黎江佩服国军将士的誓死抗战,说蒋委员长说的全民抗战对头,这就离不开广大的农村众多的农民,离不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主战场重要,敌后战场也重要。说中国的大山大水大田大土多,人多,日本鬼子不可能都去占领都去奴化。说敌人现在是顾了脑壳顾不了屁股,中国抗战的最后胜利是人民的胜利。宁孝原听着,心里遗憾,八路军、新四军不过是草莽流寇,黎江大哥这样的勇将到国军来就好。把话直说了。黎江笑,说他如愿意,欢迎他到他们那里去走走看看,希望他兄弟两个并肩抗战到最后胜利。说到涂姐被追捕之事,黎江担心,希望他保护好涂姐。他说,黎哥你放心,涂姐就是我亲姐姐。

“黎哥,你还没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也不杀俘虏。宁孝原这样想,叫了三营长方坤进来,让他酒菜招待友军的黎团长,说他可是海量。对方坤一番耳语。方坤是重庆人,是跟他很铁的袍泽兄弟,挺胸并腿说是。

一身戎装的宁孝原飞马赶到第三十三集团军总部,滚鞍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曹钢蛋,抬皮靴“橐橐橐”朝总司令官邸走。

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将军传他,秘书引他进门。

宁孝原是第二次见冯司令了,第一次是冯司令为他授一等二级勋章。冯司令是抗战功臣,得的勋章比他多得多。日军在卢沟桥发动了举世震惊的“七七事变”后,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师长兼河北省政府主席的冯将军,毅然率部顽强抵抗。

“报告冯司令,独立团宁孝原奉命前来,请司令训示!”

宁孝原挺胸靠靴敬礼,笔挺站立,狼脸严肃,心里有猫儿在抓。是他让三营长方坤放走新四军团长黎江的。他没有说如何放走,方坤自会有办法。方坤报告他说,那共军团长狡猾,夜里出门屙尿,打晕卫兵跑了。他觉得这理由编得不妥,就不会在屋里屙尿?方坤说,已经这样报告蔡参谋长了,说袍哥话,剽刀、碰钉、三刀六个眼,小弟我都滚案受刑为团座你顶了。他拍方坤肩头,上司不追究就算了,追究起来自然是我顶。担心团参谋长蔡安平会打小报告,这家伙阴阳怪气的,晓得他去提审过黎江,他当时很快返回团部,就是为了避免蔡安平的怀疑。不想这么快冯司令就知道了,怒令停他的职关禁闭思过,等待严厉处理。代理团长蔡安平为他端水送饭。他以为蔡安平要探问他私放黎江之事,蔡安平没有问,反为他叫屈,说黎江实在狡猾,说黎江的逃跑他这个参谋长也有责任。他说,是你向上面报告的吧?蔡安平点首,说战地记者消息灵通,我们抓获共军团长的事儿立即就大事宣扬报道了,不想这共匪跑了,如不及时报告会很被动。说由他向上面报告比由团长你出面好,可有周旋的余地。他欲言又止,狗日的蔡安平是从总部下来的,眼睛早就盯着他这团座的位置了。这家伙笑面虎,肯定是将他去提审黎江的事打小报告了。私放共军团长一旦查实确非小事,掉脑袋、坐牢房、一撸到底脱军装都有可能,那就惨了,他可是一心从戎效国发誓抗战到底的。关禁闭的日子里他度日如年,焦躁、恐惧,等待严厉处理。又想,老子咬死说黎江是逃跑的,方坤是不会卖他的,怕个锤子。心里安然。看来,团长是当不成的了,不脱军装就好,老子再杀鬼子再立战功。于是吃饱喝足,还哼唱川戏:“三国纷纷,屡起战争,何日里干戈宁静,军民安定……”蔡安平端了酒菜来与他一起吃喝,说是冯司令传他。妈耶,这难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管他妈的啥子结果,见了冯司令总有分晓。

佩中将军衔的冯治安端坐在牛皮沙发上,他长条脸,浓黑的卧蚕眉,高鼻梁,大嘴唇,不大的眼睛死盯宁孝原:“你,咋会让新四军那团长跑了?”一张口就是河北口音。

宁孝原哆嗦了一下,横了心,狼脸拖长:“是卑职无能,听从司令处罚。”

冯治安起身走到宁孝原跟前,摸自己的脸,捏宁孝原的脸:“我呢,是温和的狼脸,你呢,是暴烈的狼脸。坐,我们的功臣。”

“谢谢司令!”宁孝原敬礼,笔挺坐下,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司令说他自己温和,温和的反面是严酷,不知道他这次能否保住项上人头。

冯治安对秘书说:“上茶。”

秘书泡了茶来,放到宁孝原身前的茶几上。

“你出去吧。”冯治安对秘书说。

秘书出门,带过屋门。

冯治安对了宁孝原坐:“你大老远骑马来,口渴了吧,先喝茶。”他长宁孝原十多岁。

宁孝原还真是渴了,端起茶杯喝茶。

“喝出是啥茶没有?”

“报告司令,这茶颜色酡红,有点儿糯香,像是我们家乡的老鹰茶。”

“就是你家乡的老鹰茶,重庆来人送给我的,说是喝这茶可以醒目提神、生津润肺。”

“是的,喝这茶水有益,谢谢司令关爱。”

“这茶的茶叶地是在山坡上的吧?”

“报告司令,这茶不是长在茶叶地里的,是长在山崖上的老鹰树的树子上的,是用老鹰树的嫰枝嫩叶焙制的。”

“是树的枝叶啊,难怪这么便宜。听友军的人说,当年他们红四军驻扎巴山一带,总部那徐向前、王树声一干人,熬了夜就靠这茶提神。说他们个个都是茶瘾大于饭瘾,一天不吃饭谁也不会吭声,可茶缸里片刻少了这茶水便要竖鼻子瞪眼拍桌子。说他们政治部那张琴秋主任,还专门抽调了十多名女兵制作这种茶叶,以保证军、师和总部头脑的茶叶供给。”

“这,卑职没听说过。”宁孝原心里打鼓,司令此时提到共军,定是在探他。

冯治安喝茶,看茶水:“你是抗日英雄,你可知道,跑掉的那个新四军团长黎江,他也是令敌丧胆闻名鄂西的抗日英雄。”

宁孝原还真不知道黎江大哥是闻名鄂西的抗日英雄:“卑职归队不久,还没有听说过,这次倒是领教了,厉害。”不知道司令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冯治安蹙眉看他:“是你小子放走他的吧?”

“报告司令,我去提审过他,之后就赶回团部了,共党分子死硬……”

“你在解释。好吧,就算不是你放走他的,或者不是你授意放走他的。其实,放走他呢,抗日战场就多一个抗日英雄。”

“多一个抗日英雄也好。”

“哈,露馅了吧,紧张了吧。我告诉你,你那个上司何基沣军长,刚才还给我来电话保你,我晓得,你跟何军长私交甚密。”

“报告司令,何军长待卑职恩重如山。”

“我知道,他很器重你,你从营长直接提任独立团团长,就是他向我力荐的。”冯治安起身踱步,“你们那何军长派部队到日占区打游击,私下里就跟新四军联系,还送武器、弹药和药品给新四军,回来写假战报搪塞。”

宁孝原笔挺起身,额头冒汗:“这,司令,不会有这种事。”担心自己惹的事情会牵连到军座。

冯治安呵呵笑:“你小子确实是你们军座的老铁。好吧,人既然不是你放的,也不是你授意放的,就没有你的事儿了,官复原职,你回去吧。”

宁孝原没敢动。

“走吧,回去吧。”冯治安挥手。

宁孝原敬礼:“谢谢司令,谢谢司令信任!”笔挺转身,迈步出门。

曹钢蛋迎上来:“团长,啷个样?”

“没啷个样。”

宁孝原快步走,心里不踏实,冯司令刚才是拿话套他?让他走是放线钓鱼?想起他归队任独立团团长不久,参谋长蔡安平请他喝酒,两人喝红了脸,说到国共合作的事情。蔡安平打酒嗝说,孝原老弟,想听个秘密不?他说,安平兄,你讲。蔡安平神秘说,冯治安总司令曾经给何基沣军长有过三条密示。他问,哪三条?蔡安平说,一是不作蒋家的牺牲品;二是搞好和友军的团结;三是要适时写战报应付老头子。你知道的,老头子是指委员长。他吃惊,你老兄可别乱说。蔡安平呵呵笑,听说,我也是听说。这个蔡安平,脸上笑心似潭,吐出的话可听不可信。管他妈的,黎江是我大哥,人已经放走了,要杀要剐听便。

“团座,你的信。”曹钢蛋递给宁孝原一封信,“刚才总部的人给我的,说是见你来了,直接给你,免得转送耽误。”

宁孝原接过信看,狼脸舒展,“叭”地咂嘴亲吻信皮上那清秀流利的字。

冯治安呵呵笑:“你小子确实是你们军座的老铁。好吧,人既然不是你放的,也不是你授意放的,就没有你的事儿了,官复原职,你回去吧。” tllu4SrR0o1v4ui1T6Ky83nz7cjPVMWPmos7xzP+MU/jJuu8rfNBT/EbUEPykSx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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