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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密室会(1)

紫宸会光明顶包房里,乔志远一言不发,黄天沙正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创业与梦想。

乔志远同意跟黄天沙见面后,黄天沙一直在心底盘算怎样才能打动冷傲的乔志远。奋斗?盘古就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国内到国际一步步发展起来的,这才有了乔志远今天领袖级的地位,自己的奋斗经历能打动他吗?情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从见面到现在,黄天沙能感觉到乔志远一直用余光审视猜度自己,听闻阅人无数的乔志远会相面,阴阳五行之气化生天地万物,人禀命于天则有表候于体,任何的表情都掩饰不了与生俱来的面相秘密,只要让微笑面对光明,阴影就在自己身后。

黄天沙远望戏台上唱青衣的桂玉梅,真是寂寞嫦娥舒广袖,人间尤物是青衣。黄天沙再将目光投向乔志远,只见乔志远正注视着台上的青衣。黄天沙呷了一口茶,说:“如果人生是一场戏,我的戏是从饥饿与贫穷开始的。小时候,家里很穷,家离学校有5公里的路程,父母整日里忙农活,我自己带着弟弟妹妹们上学。有一年冬天,潮汕特别冷,有一天甚至破天荒地下起了雪,那天上学的路上我闻到了炖肉的香味,就带着弟弟妹妹循着香味去了。炖肉的那户人家有一个矮土墙,我先爬上墙,然后把弟弟妹妹拉上去。墙上落满了雪花,我们就站在墙头,脸冻得发青,直到妹妹冻哭了,我们才跳下墙回家。那一次,令我终生难忘,每次闻到肉香,总会想起那个冬天。”

乔志远的父亲曾经是一位援疆干部,乔志远小时候的生活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至少温饱没有问题。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安排下,乔志远到南海拜见一位从未谋面的世伯。乔志远见到这位官场世伯后,才知道父亲与这位世伯有着非同一般的战友情,而且当年父亲已经为自己跟世伯的女儿指腹为婚。乔志远成为地方官员的乘龙快婿,并留下来在南海打拼。从贩卖玉米,到开百货超市,从街头兜售股票融资,到专注房地产开发,盘古经过乔志远30多年的努力,终于成为中国房地产的领军企业。

在到南海机场的路上,汪弘毅跟乔志远讲了讲黄天沙的经历。农业大学毕业后,黄天沙搞了几年无公害蔬菜批发,后来从地方政府那里获得了廉价的地皮,开始经营房地产生意。在拆迁过程中,龙腾集团一直纠纷不断,财务成本高于同行业,地产生意毫无起色。没有建成几个像样的楼盘,黄天沙又向其他产业扩张,最终瞄准了金融。保险牌照放开后,黄天沙第一时间递交了申请,申请没下来,他又跟君安保险的股东们谈判,最终控股了君安保险。对金融一窍不通的黄天沙还专门从英国挖回皇家精算师王曦若掌舵保险业务。

世界上最遥远的不是生离与死别,而是遗忘。黄天沙不断地告诫自己,无论眼前是繁华,还是苍凉,人生不能只写就一阕断句残章,岁月沉淀的不是贫穷的记忆,而是激发自己不断走向远方的力量。乔志远今天第一次听到黄天沙小时候的故事,颇有几分感动,耳边隐隐传来桂玉梅悲伤地唱着《鸳鸯冢》,“盟山誓海防中变,薄命红颜只怨天”,便感慨地说:“如果人生没有磨难,本身就是一种灾难。淘汰不了劣者,筛选不出强者,人类就无法进化,苦难如果战胜了我们,那是我们的屈辱,我们战胜了苦难,那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黄天沙在紫宸会听过《鸳鸯冢》,同样的一出戏,不同的是青衣。今天台上的青衣唱腔悲伤,唱的是戏,更像是在诉说自己。乔志远的感慨令黄天沙始料未及,两人的骨子里对苦难有着同样的领悟,世间一切的苦难与欢愉,在众生的神龛上留下烙印,短的是生命,长的是磨难。黄天沙微微一笑,抓起闪出短信提醒的手机看了看,说:“乔总,今天远东证券的乌龙指公告一出,盘古股价跌幅将近10%,市场不识货,我们的总裁给我信息说,刚才我们的君安保险买入5000多万股。”

乔志远眉毛一颤:“哦?”

黄天沙的身子向前倾了倾,说:“乔总,盘古是上市公司中的标杆企业,无论是在国内的A股,还是在香港的H股,都是行业的龙头,任何一个理性的投资者都不会错过这样的好公司。”黄天沙看了看表,非常肯定地说:“刚刚,我们龙腾集团旗下所有账户买入盘古的股权比例已经超过5%的举牌线,名义上成了盘古的第三大股东,今晚我们将发布公告。能成为你们这样的上市公司的重要股东,是我们龙腾集团的荣幸。”

在机场高速路上,汪弘毅已经提醒过乔志远,黄天沙的龙腾集团已经吃进了部分盘古筹码,当黄天沙说到今天在盘古股价下跌过程中再买入5000多万股的时候,乔志远粗略地测算了一下,相对于盘古的百亿股规模,买入5000万股又如何?当乔志远看到黄天沙身体向前倾的那一刹那,已经意识到这个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没想到他已经买入了超过5000万股的盘古股票。乔志远不希望眼前这个家伙成为自己的老板,难道远东证券乌龙指真的是个阴谋?黄天沙话音一落,乔志远立即追问:“你们还会继续买入?”

黄天沙看乔志远眉毛微微一动,整个脸上依然是一副冷傲的表情。黄天沙在来北京的路上,就一直在心底告诫自己,就算乔志远不给自己一点面子,也绝对不能放弃盘古这样的行业领军企业,黄天沙坚信微笑是一把温柔的利剑,可以清理眼前最棘手的障碍。黄天沙真诚地微笑着,说:“乔总,您是盘古的一面旗帜,是有情怀的企业家,我们很看好你们团队,看好盘古的未来,我们希望能跟盘古携手发展。”

乔志远直起身子,理了理西装,说:“我们只有一个大股东。”

黄天沙早就听说乔志远不太喜欢穿西装,每年只在盘古开股东大会期间才会穿一次,身上的定制西装令乔志远浑身不自在。就在乔志远整理西装的时候,黄天沙意识到,乔志远不太欢迎自己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大股东。黄天沙毫不介意乔志远内心的拒绝,盘古已经超过15年没有更换过大股东了,龙腾集团就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要给盘古的股东和管理层时间。黄天沙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说:“远大集团持股盘古的比例不到15%,我们买入盘古不是来跟远大集团争抢大股东位置的,而且我们可以像远大集团一样尊重你们管理层。”

乔志远冷冷地望着黄天沙,这家伙除了颧骨高挺、赤脉穿瞳,还耳白过面,睛色有黄,真是七尺之躯不如七寸之面。这一次看来真的是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对手,这家伙绝非骄奢淫逸的暴发户,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看着黄天沙微笑的脸庞,乔志远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3个月前的股东大会。轮值CEO肖天意气风发,喊出盘古要向万亿资产规模进军的口号,整个股东大会一片沸腾。可汪弘毅在跟股东们交流的时候,异常冷静地举起了《门口的野蛮人》一书,那本书记录了美国华尔街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公司控制权争夺战。汪弘毅当时就提醒说:“野蛮人只要拎着200亿,就能成为盘古的大股东。”

难道眼前的黄天沙会成为盘古门口的野蛮人?三番五次地邀约见面,在见面的同时又大量买入盘古股票,成为持股超过5%的重要股东,如果远东证券乌龙指真是一个暗度陈仓的阴谋,这就是黄天沙给盘古管理团队的见面礼,还是逼迫管理团队接受他黄天沙的城下之盟?盘古能够从一个小公司发展成一家全球五百强的企业,离不开大股东远大集团数十年如一日的支持。现在龙腾集团闯进来,盘古多了一个婆婆,就算股东之间能够和睦相处,股东跟管理层之间真的能同心同德?管理层能心无旁骛地潜心公司业务?

乔志远很不友好地看了黄天沙一眼,说:“我喜欢跟讲规矩的人共事,你们看好盘古的未来,可你们没有跟远大集团和管理层提前沟通,直接闯入盘古。在我们见面的同时,远东证券爆发了乌龙指,恰恰我们的股票是远东证券要对冲做空套现的标的,你们大笔买入我们的股票,持股超过5%,已经成为盘古的第三大股东,接下来你们恐怕不只是继续增持以超越我们管理团队的持股比例,而是抢夺远大集团第一大股东的位置,让我怎么相信你们的行为是善意的?”

规矩?黄天沙心里对这两个字很是不屑,人们总是喜欢制定一个规则,然后自己千方百计地去逃避它。盘古是上市公司,任何人都有买卖股票的自由,难道龙腾集团买入盘古股票就坏了乔志远的规矩?黄天沙放下手上的茶杯,说:“乔总,之前多次约请您见面,想跟你们沟通,直到今天才有这个荣幸。没想到今天远东证券发生了乌龙指事件,也算是机缘巧合,盘古在远东证券停牌公告发布之后股价下跌,我们的君安保险才买入你们的股票,我们买过举牌线,这是帮助您跟您的团队啊。”

乔志远很不屑地问:“帮我?”

黄天沙看得出乔志远对自己的鄙夷,龙腾集团看好的是盘古的未来,和气才能生财,任何意气用事都是对利益的不尊重。黄天沙依然和颜悦色,说:“盘古股价在远东证券发布乌龙指公告后大幅下挫,9块是你们管理层的资产管理持股计划的生命线,远东证券在回笼交割资金的情况下进行大量的对冲,一旦盘古股价直奔跌停,远东证券资产部门极有可能按照合同的约定,在股价触及平仓线的时候将你们的资产管理持股计划给强行平仓的,到时候盘古的管理团队怎么安抚?”

乌龙指、股价暴跌、强行平仓……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乔志远从未意识到会有如此令人窒息的风暴向盘古席卷而来。在乔志远的世界里,对手只会强健自己的筋骨,磨炼自己的技巧,自己不会注意到的对手,才是最危险的。黄天沙,一个从未在自己的世界里留下一片羽毛的人,在从未预料到的暴风雨到来的时候出现了。乔志远听着黄天沙软刀子一样的话,心里很是不爽,难道这个家伙就是汪弘毅口中的野蛮人?黄天沙话还没说完,汪弘毅打来电话,乔志远一看,15∶20,股市已经收市。乔志远示意要到外面接个电话。

汪弘毅一手握着一份厚厚的材料,一手握着电话报告说:“乔总,刚才跟远东证券总裁沈浩明通了电话,远东证券下午进行了对冲交易,交割头寸缺口超过15亿元,不出所料,中证公司的贷款被叫停了,银行业拒绝给远东证券拆借资金。乌龙指事件公告后,盘古股价大幅下挫,其间短暂横盘后,股价再下挫2%,整个震荡幅度将近10%。随后,盘古的买档上出现了巨量的买单,将股价拉升到10元以上。抓住偶然机会强势介入,这样的资本绝非善类,我们应该推进我们的计划,警惕有人乘虚而入。”乔志远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晚上我会到上海”,就挂断了电话。

乔志远没有告知汪弘毅那个乘虚而入的闯入者就是龙腾集团,他不相信黄天沙的话,他需要通过交易记录掌握更确切的信息。进入包间,乔志远回想着汪弘毅的话,再仔细看了看对面这个男人,他永远在微笑,看上去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乔志远真想骂一句王八蛋,你用微笑征服蠢货,为什么要用微笑来面对我?当我也是蠢货吗?乌龙指真是黄天沙举牌盘古的偶然机会?乔志远试探性地问:“你们举牌盘古是偶然救我们于危难之中?”

乔志远的问题令黄天沙眉头舒展,这家伙终于主动问及了核心问题。黄天沙一听就知道乔志远的问题里藏着匕首,他肯定已经掌握了下午盘古的交易细节,一旦自己的说辞跟交易细节有出入,将来就会成为乔志远的把柄。黄天沙抓起桌子上的橘子,往嘴里塞了一瓣咀嚼起来。黄天沙利用吃橘子的短暂时间,快速地组织了语言:“我们对盘古的买入有一个原则,在你们管理层持股计划10%平仓线附近买入。乔总的管理层在中国企业界是无价的,岂能被平仓线困扰?保护管理层的权益就是保护盘古的未来。”

巧舌如簧,乔志远想到这个词,冷冷地反问:“保护我们?保护盘古?”

黄天沙意识到,跟根正苗红的远大集团相比,乔志远骨子里是瞧不起泥水里走出来的龙腾集团的。而且远大集团对盘古的治理简直就是马放南山,只要管理层提出的战略、战术,远大集团就没有投过一张反对票,管理层跟大股东远大集团一直相处和谐。在乔志远的世界里,盘古就是盘古,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黄天沙不会让自己被乔志远的冷傲击垮,反而满脸真诚地说:“乔总,您是盘古的旗手,我们成了大股东,绝不允许任何人损害您这面旗帜。”

乔志远看了看黄天沙,很决绝地说:“你买盘古股票,我欢迎,想做第一大股东,我不欢迎。”

黄天沙见乔志远如此决绝,反问:“你怎么保证远大集团一直做第一大股东?”

乔志远嘴一撇,两手一摊:“我没法保证。”

房间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黄天沙一直在容忍乔志远的傲慢,不断地在心底琢磨,生意场上都讲究和气生财,乔志远为何像一只刺猬?顶着满身的刺儿到处刺来刺去,很容易刺伤了别人、弄疼了自己。黄天沙一直相信,只要不给自己设限,人生中就没有限制自己发挥的樊篱。难道龙腾集团就真的不能翻越乔志远给盘古筑起的樊篱?黄天沙谦逊地追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接受远大集团不接受我们?”

乔志远听黄天沙追问,手托着下腮盯着黄天沙的脸:短而疏淡的眉宇之间令人放松警惕的笑容难掩腹见。在乔志远的眼中黄天沙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盘古的未来岂能交给这样的人?乔志远略略挪了一下身子,撇着嘴说:“你现在还没到能当盘古第一大股东的程度,你龙腾集团首先要建立起整个的信用体系。盘古也是从很小的公司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什么时候你的信用赶上盘古了,什么时候我就欢迎你做大股东。”

信用不够?黄天沙第一次听人当面这么说自己。什么是信用?人生如花,似锦繁华短,凋零枯萎长。信用不需着于笔墨,美丽不需假于粉黛。信用就是一面镜子,生旦净末丑,皆在方寸间。黄天沙意识到,无论是远大集团还是盘古,自己都难以望其项背,信用只是乔志远拒绝自己的挡箭牌。黄天沙微笑着问:“你们是不愿意接受我们民营企业作为股东,还是盘古管理层不愿意接受我们民营企业的管理?我们龙腾集团也可以像远大集团那样,充分信任乔总培养的团队,盘古股权上是我们的盘古,管理上还是您乔总的盘古。”

乔志远面无表情,可对面的黄天沙笑容里没有一丝的不悦。乔志远阅人无数,黄天沙为了生意,可以容忍对手的一切冷漠、轻慢。拒绝是消灭隐患最佳的选择,乔志远冷冷地说:“你错了,你们对盘古根本不了解,对远大集团更不了解。远大集团是中央企业,对盘古的贡献是不能简单用持股数量来衡量的。再说,你们龙腾集团旗下的龙腾地产去年整个房地产交易额只有几十亿,其中一部分还是关联交易,这种规模的企业管控资产近万亿的盘古,能力是不够的。”

黄天沙听得很认真,可乔志远说着说着突然站起来,黄天沙也跟着站起来。乔志远一边走一边说:“对不起,我还有一个会议,先走一步。”黄天沙以为乔志远会跟自己握手道别,可乔志远迅速朝门口走去,留下黄天沙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茶几旁。黄天沙心里颇为不快,但还是将乔志远送到包间门口,望着乔志远穿过戏楼。桂玉梅还在戏台上挥洒着飘逸的水袖,悲怆的唱腔也没有令乔志远驻足。万佛镜中映出乔志远冷傲的身影,黄天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嘴角突然又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qLmmaMUuVBXFTW5v8Y/6tplXJEoS4aF/tWJjAFUddVoxtyVsYdCsWbl628tE3O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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