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锈迹斑斑的本田思域轿车轰鸣着从街上驶过,停在了市长家对面。胳肢窝已经挖完沟,正在往里埋塑料水管。市长回到了屋里。
驾驶座一侧的门被撞得凹了进去,修理车门的费用比买整辆车都要贵。开车的人只能跨过变速杆从副驾驶座一侧出来。
个性化的车牌上写着:X光。
“胳肢窝!”X光喊着穿过马路,“胳肢窝!”
和胳肢窝一起干活的人并不知道他有这么个绰号,但是如果他不接话,X光肯定会一直叫下去。最好还是应一声让他闭嘴。
“嗨。”胳肢窝回应道。
“老兄,好一身臭汗。”X光说着走了过来。
“是呀,呃,要是你来挖也会出一身汗的。”
“我已经把一辈子的土都挖完了。”X光说。
他们是在翠湖营认识的。
“听着,当着别人的面别叫我‘胳肢窝’,行吗?”胳肢窝说。
“但那就是你的名字啊,老兄。你不应该为自己叫什么感到害臊。”
无论X光这人有多讨厌,他的笑容都让人难以对他真的心生恨意。他瘦骨嶙峋,戴着眼镜,上面还罩着太阳镜片。
他捡起胳肢窝的铲子。“跟以前的不一样。”
“是的,这是用来挖沟的,不是挖洞的。”
X光研究了一会儿。“挖起来有点费劲,不太好用。”他顺手一扔,“你肯定赚到大把的钱喽。”
胳肢窝耸了耸肩。“还好吧。”
“大把的钱。”X光又说了一遍。
跟X光谈论钱令胳肢窝感到不自在。
“说真的,你现在攒了多少钱了?”
“不知道。没那么多。”
胳肢窝非常清楚自己的积蓄。八百五十七美元。他希望下次领到薪水后能超过一千。
“至少有一千了吧,”X光说,“你已经干了三个月了。”
“只是打打零工而已。”
除了上班,胳肢窝还在暑期学校上了两门课。他得把在翠湖营落下的课全都补回来。
“而且还得交税什么的,所以实际拿到的就没那么多了。”
“八百?”
“不知道,或许吧。”
“我之所以问,”X光说,“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我有个赚钱的建议给你。想在两个星期之内让你的钱翻一番吗?”
胳肢窝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只需要六百美元。我保证翻一番。况且我还不会抽你的税。”
“听着,眼下我过得挺好,只希望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你都不想听我说完吗?”
“不想。”
“不是违法的事,”X光信誓旦旦地说,“我查过了。”
“是啊,在你看来,一小包欧芹卖五十美元一盎司也不违法。”
“嘿,人们对买的东西怎么 想 又不是我的错。这能怪我吗?难道我应该懂读心术?”
X光因为把干欧芹和干牛至当成大麻卖给顾客才被送进了翠湖营。在他获释后不久,他们全家也因此不得不从拉伯克搬到奥斯汀。
“听着,我只是不想再把生活弄得一团糟了。”胳肢窝说。
“你是这么想的?我特意跑来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老兄,我这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机会。要是莱特兄弟来了,你还会告诉他们说人类根本不可能飞上天。”
“ 莱特兄弟 ?”胳肢窝问道,“你是活在哪个世纪啊?”
“真搞不懂,”X光说,“真是搞不懂。我给最好的朋友一个机会,能让他的钱翻一倍,而他却连听都不听。”
“好吧,跟我说说。”
“算了吧。要是你没兴趣,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跟我说说你的想法。”胳肢窝真的生出了一点好奇心。
“有什么意义呢?”X光问道,“要是你连听都不听……”
“得啦,我这不是在听嘛。”胳肢窝说。
X光笑了。“就两个词。”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凯拉·德莱昂。”
奥斯汀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但在亚特兰大还要晚一个小时,十七岁的非洲裔美国女孩凯拉·德莱昂刚刚睡醒。她的脸埋在“皮洛”里——“皮洛”的确是个枕头。枕芯没什么特别,边缘也磨破了。上面有拿着气球的小熊图案,以前色彩鲜艳,现在褪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凯拉晕晕乎乎地下了床。她穿着平角短裤,一边解开睡衣的上扣,一边朝她以为是卫生间的地方走去。她推开门,随即尖叫起来。一个三十岁年纪的白种男人正坐在长沙发上,回头盯着她。她抓紧睡衣的两片前襟,“砰”地关上了门。
门又弹开了。
“傻蛋!”凯拉冲那人喊道,然后又把门关上,并确认把门闩也插上了。“在这儿人就不能有点隐私吗?”她尖叫道,然后去了卫生间。卫生间在床的对面。
在最近的三个半星期里,凯拉已经住过十九个不同的酒店套房了,每个套房都至少有三个房间,其中一套甚至有六个房间。所以喽,难怪她会走错门。她甚至都记不清自己在哪些城市。
凯拉怀疑她的心理医生波莉会说她是故意这么做,想把自己的身体展示给保镖看。或许她最好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波莉。在治疗期间她说的每一件事都应保密,但凯拉还是怀疑波莉会鹦鹉学舌般将一切说给小天才艾尔听。
她没有隐私——在酒店的房间里不用说,甚至在她自己的想法里也如此。
问题是在巡回演出途中除了波莉,她找不到第二个能交谈的人。她的母亲自然不行。傻瓜保镖也不行。乐队里的家伙至少都四十岁了,对待她就像她还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伴唱歌手倒是都二十好几了,但他们似乎对凯拉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怀恨在心。
只有在唱歌的时候她才能感到平静。那时,除了她和她的歌,其他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巡回演出,凯拉总共要去五十四个城市,到现在连一半都还没走完。她现在还在南部磨蹭。亚特兰大之后,他们将赶往杰克逊维尔,接着去迈阿密、伯明翰、孟菲斯、纳什维尔、小石城和巴吞鲁日,然后继续转战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奥斯汀和达拉斯。原本此次巡演应该有圣安东尼奥这一站,而不是奥斯汀,但因为阿拉莫球馆有一场卡车拉力赛,最后一刻计划被改变了。凯拉对此并不关心,她甚至都不知道计划有变。
这类事情自然有人操心。别人负责照料一切。凯拉不小心把“皮洛”落在了纽黑文,巡演中负责行程安排的艾琳就专门搭飞机飞回到康涅狄格州,亲自在酒店洗衣房里搜寻了一番,最后总算找到了。
三十分钟之后,凯拉穿着酒店浴袍从卫生间出来了。她叫了客房服务,点了一杯橘子汁、几张薄煎饼、一杯卡布奇诺和法式薯条。这能让她坚持到演唱会开始。要是她在开唱前吃东西,保准会吐。通常,在演唱会结束后她都要吃一碗冰激凌。
她穿好衣服,回到客厅。弗雷德,她那个傻乎乎的保镖还待在那儿查看她的邮件。
“我一满十八岁,你是我第二个要解雇的人。”
弗雷顿连头都没抬一下。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
电视里正在播CNN的节目。凯拉换到了卡通网。
她第一个要解雇的是小天才艾尔。他是她的商务经理兼经纪人,碰巧还跟她母亲结了婚。就在巡回演出前不久他们才刚刚完婚。他的真名叫杰罗姆·佩斯利,但他总喜欢人们叫他“小天才艾尔”。无论凯拉叫这名字时语调中透着多么强烈的讽刺意味,他总是当成一种恭维。
凯拉的父亲死在伊拉克,他的名字叫约翰·斯皮尔斯。凯拉的真名是凯西·斯皮尔斯,但是已经有一个姓斯皮尔斯的歌星了。
小天才艾尔给她起了“凯拉·德莱昂”这个名字。
“你的意思是像‘庞塞·德·莱昂’?”凯拉问他。
“谁?”
果然是个天才!
凯拉向这个 天才 解释了半天庞塞·德·莱昂为何方神圣,这也是为什么她的首张唱片会叫《青春之泉》。小天才艾尔觉得把“德”和“莱昂”拼成一个词,中间的一个字母大写 ,显得更典雅。
凯拉读四年级的时候就对庞塞·德·莱昂了如指掌了,当时她住在彭萨科拉海军航空站,得学习佛罗里达州的历史。那年年底,她搬到了迈尔斯堡,在那里又学了一整年的弗吉尼亚历史。她还从来没有整个学年只待在一个地方。
“嘿,有比利小子的消息吗?”凯拉问弗雷德。
弗雷德摇了摇头。
“噢,太糟糕了,”凯拉说,“他的信太令人着迷了。”
“没什么意思。”弗雷德说。
“我觉得很好玩。”说完凯拉哼唱起来,“ 噢,你去哪 里了,比利小子,比利小子?噢,你去哪里了,迷人的比 利? ”
迄今为止,比利小子给凯拉发过四封信。他告诉她自己觉得她很可爱,唱起歌来像只小鸟,有一天他会杀了她。
收到比利小子第一封来信后,小天才艾尔就雇用了弗雷德。即便那些信都是小天才艾尔写的,凯拉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他就是想吓吓她,好让她乖乖地待在酒店的房间里。他就是这样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她确信弗雷德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他。
“又有人向你求婚了。”弗雷德说。
“白人,还是黑人?”
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弗雷德看着照片。“白人。”他说。
“你们这些家伙都怎么了?”凯拉问道。
这是她收到的第七封求婚信了,每一封都来自白人。
弗雷德小心翼翼地将信和照片装进一个塑料袋。
“你这是干什么?”
“给联邦调查局。”
“他说他想跟我结婚,不是想杀我。”凯拉指出这一点。
“对有些人来说,没什么区别。”弗雷德说。
凯拉瞥了他一眼,有些吃惊。这个傻蛋确实说了些深刻的话。
“让我瞧瞧他长什么样。”
弗雷德将塑料袋递给凯拉。
看到照片,凯拉大笑起来。“他看起来像你!”照片上是个肌肉发达、上身赤裸的男人。那人和弗雷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留着一头长长的鬈发,而弗雷德则剃成了小平头。
“你应该把头发留起来。”凯拉边说边将塑料袋递回去。
已经收到七封求婚信了,但她还没有交过一个男朋友。
“好吧,是这么回事,”X光说,“是这么回事。由于圣安东尼奥那边出了点岔子,他们刚刚在巡演中加入了奥斯汀这一站。后天开始卖票。五十五美元一张。”
“五十五美元,就为了一张票?我可不信。”
“在费城,前两排的座位要七百五十美元。一张。”
胳肢窝简直无法相信。“七百五……”
“一张票。”X光重复道。
“她的嗓子很好,”胳肢窝说,“充满活力,有点俏皮,你明白吧?很有辨识度。”
X光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似的。“我不要什么乐评!我要的是六百美金。”他像是在跟其他人说话似的,“他给了我一通评论。简直成评论家了。”
“得啦,要是我觉得她不会唱歌,我才不会给你六百美元呢。”
“这么说你会把钱给我了?”
胳肢窝还在考虑。
“看,是这样的,”X光解释道,“他们只准每人买六张票。这样咱们俩加起来能买十二张。六百六十美元。我这儿有六十美元,而其余的需要你来出。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吧。到时挣到钱我们平分。”
胳肢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六百美元。”他说。
“一张票就赚回来了。”X光说。
“没有人会为了一张票花六百美元的。”
“费城的人还要花七百五十美元呢。”
胳肢窝拿起铲子,开始往管道周围埋土。
“好吧,就算每张票咱们只卖两百美元,”X光说,“只要卖掉三张,你就回本了。我一分钱都不要。然后从下一张票中把我的六十美元收回,其余的咱们俩平分。所以对你来说真的一点风险都没有。你知道三张票咱们肯定能卖得出去。”
胳肢窝把草皮放回原处,同时用靴子踩结实了。
“这样想吧,就像是有人花钱请你为他排队。要是你的老板对你开了口,说:‘胳肢窝,今天别挖沟了,帮我去排个队,我付你一千美元。’你会怎样?会干吗?”
“当然干了。”
“一样的道理!”X光说,“有人就是要给咱们一千美元,让咱们帮他们去排队。只不过现在咱们还不认识他们。明白吗?你得跳出框框想问题。”
收音机里响起了一声警笛声。
“噢!噢!”X光边叫边摸索着别在皮带上的手机。
警笛声是电吉他弄出来的,声音逐渐慢下来,然后转成一阵急促的音符与和弦。这是凯拉·德莱昂一首热门金曲的前奏。
每当你来——来——来到我身边,
我就听到警——警——警报声。
你那匆匆的一瞥,
让我惊惶不安。
“快点,快点。”X光对着电话说。
红色警报!
我的双手在颤——颤——颤抖。
红色警报!
肚子在作痛。
红色警报!
我脚下的土地——地——地在晃动。
“噢不,等等!”X光对着电话说,“就一会儿……”
他很不高兴地把电话别回到皮带上。“第六个,”他发着牢骚,“你相信吗?第六个!第五个打进电话的人能得到两张免费票。伙计,我恨这个手机。快速拨号太慢了。怎么跟那些拿着新款手机的有钱白小子拼啊?”
“太糟了。”胳肢窝说。
“本来咱们俩至少还可以多捞四百美元。”X光说。
“咱们俩?”
“当然了,老兄,咱们现在是合伙人了,对不对?”
胳肢窝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要是把钱给了X光,至少他还剩下两百五十七美元。
“对不对?”X光又问了一遍。
红色警报!
警笛声——声——声响彻了我的心!
红色警报!
系统全面关闭——闭——闭——闭!
“是的,咱们是合伙人。”胳肢窝同意了。
X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会后悔的。”
他已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