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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余思危从会议室里出来,转头去了VIP客户接待室。

秘书推开大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坐在轮椅上小口喝着红茶,姿态优雅。

“姑姑。”余思危走上前去,弯下腰握住老太太的手,行了贴面礼。

“好久不见,思危。”余老太太朝他笑笑,神情很是温和,“你瘦了些。”

“在您心里我什么时候胖过?”余思危笑笑,解开西装扣,落座于旁边的沙发上,潇洒极了。“给您找的看护怎么样?”他端起准备好的伯爵茶喝了一口,“是人力总监亲自去选的。”

余老太太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也就那样吧,怎么可能有和你相处起来那样舒服?”

余思危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点心碟,那上面放着来自梅森百货的曲奇,老太太喜欢,配茶也很好,秘书处有用心。但是很可惜,老太太血糖偏高,已经被医生要求尽量不吃这些东西。

——就连这种小事都无法做到和秘书室提前交代,老太太不满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余思危这样想着,挥手让人把点心盘撤下去,脸上带了一点歉意:“对不起,我太忙了,刚接手南创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就连这次和您见面,也只有20分钟时间。”

身后的宋秘书使劲点头,表示所言不虚。

天知道这位代理董事长有多忙,每天只睡4个小时,就连他这个外号“铁打小金刚”的金牌秘书也快扛不住了。

余老太太点头,神情淡然。

“小南还没有消息吗?”她放下手中的茶杯问。

宋秘书心中咯噔一下:天啦噜这位老太太竟然敢直面董事长鲜血淋漓的伤口。

余思危沉默着摇摇头。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很想她。”余老太太伸手去握余思危交错泛白的十指,似乎要给他安慰。

然而余思危飞快地将手抽了出去,语气和他的手指一样冰冷:“不,我一点也不想。”

“为什么要去思念一个正在计划离开我的人?”他别开眼睛,俊美的脸上不见一丝感情。

余老太太叹了口气,再也没有说话。

周五,临近下班时分,南樯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忽然几大摞厚厚的文件夹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这是咱们疗养院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事务性招待明细和报销备案,你抽空整理一下吧。”综合部前辈刘平对她说,“按时间顺序就行。”

南樯愣了一下:“这些不是由财务部来做吗?”

“集团要派审计下来核查分公司的账务,现在整个财务部都在加班加点准备材料。”刘平摇头,“对外接待的部分一直是综合部在负责,财务部只是把总金额报上去了,原始材料还在咱们这儿,所以咱们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末了不忘补一句,“这也是顾经理的意思。”

南樯看了看那几大摞文件夹,轻声问:“什么时候要?”

“周一上班集团的审计就要来了,在这之前必须准备好。”刘平回答。

言下之意,是需要周末加班了。

“要做成什么样的呢?有没有具体要求?”南樯不动声色拿起一份文件夹翻开。

“把所有相关票据文件按照编号排序,然后把编号事项做成表格,打出来请顾经理签个字再交给财务部就行。”刘平说得轻描淡写,“审计人员收到文件后会在公司系统里点击录入确认,那样就好了,很简单的。”

南樯点了点头。

“千万要提前准备哦,如果材料没准备好会影响公司今年的预算,到时候没钱下拨,大家吃不了兜着走。总之很恐怖就对啦!”

刘平叮嘱一句,挎着小包踩着高跟鞋走了,她急着去幼儿园接儿子。

现在办公室里只剩南樯一个了。

取消了周末安排,南樯不得不在办公室里忙活了整整一天,直到周日中午才把所有的工作完成了。

然后她开始给顾胜男打电话,请对方签字。

无人接听。

她等了半小时,又开始打,依然无人接听。

就这样,在Deadline的那天,她打了无数次电话,发了无数短信,重要的签字人都仿佛失踪了般杳无音信。

她又给交办工作的刘平打电话,结果也是一样。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傍晚。

“到了明早上班的时候,先拿去让顾经理签个字,应该也还来得及吧?”

南樯这样想着,望着窗外弯弯的月亮。

周一上班,南樯刚跨进综合部的大门就听见顾胜男尖锐的喊声。

“为什么会晚了?怎么会晚了?”她边接电话边生气,然后她挂上电话,两只眼睛恨不得像刀子一样剜在南樯身上。

“南樯!”她快步走到南樯跟前,“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集团会说我们没有按时提交资料?”

南樯看了看时间,8点15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顾胜男在8点半的上班时间前到岗。

“是这样的,资料星期天上午就已经整理好了,但是需要您亲笔签字,昨天我给您打了一天电话都没有人接……”她开始解释。

“那你是在怪我咯?!昨天我一整天都在飞机上!半夜才回来!”顾胜男劈头盖脸打断她,气势汹汹,“明知道要我签字,为什么不提前准备?为什么要选在我出差的时候联系我?你是怎么做事的?!”

南樯愣了一下,没人告诉她顾胜男出差的事。

至少,刘平没有。

“那个,平姐说集团周一上班看材料,我本来想今天一早来找您签字应该还来得及……”南樯竭力解释。

“没有!我说的是集团要在周末前收到材料!”然而刘平立刻跳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摘清自己,“经理,集团资料收集的截止时间是周日晚上12点,过了12点系统自动关闭,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我怎么可能把截止时间说成星期一呢?!”

南樯再次愣了。

——是的,刘平确实没有说截止时间是星期一,她只是说,集团审计星期一来。

——她强调资料要在周一前准备好,却并没有提醒系统关闭时间是周日晚上12点。

严格来说,她的话确实没错,只是有意无意地遗漏了些关键信息,多么微妙。

顾胜男看了刘平一眼,满意点点头,转回头色厉内荏继续批评南樯:“自己做不好事,还想赖别人头上!年纪轻轻,人品怎么这么不好?为了推卸责任还要撒谎!”

一唱一和间,南樯忽然明白,自己再解释都没有用了。

这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事故。

于是她闭上嘴,紧紧地闭上。

“耽误了这次申报,你知道后果多严重吗?公司整体的预算下拨都要往后推迟!董事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就算院长去求情都没戏!”顾胜男的声音越说越大,怒气也节节高升,“院长助理又怎么样?你不要以为自己背后有人撑腰,就这么耍心眼耍赖皮!职业道德到哪里去了?这可不是过家家!”

连珠炮弹骂完这几句,顾胜男觉得胸臆直抒爽快极了。她看着眼前紧紧抿住下唇的姑娘,心中充满着胜利感——她知道她心里此刻一定充满委屈和愤怒,然而一个毫无背景才参加工作不久的温室小花,又能做些什么呢?最多也就是哭鼻子罢了。

可惜,职场最不需要的恰恰就是眼泪。

南樯还是没说话,她咬住下唇,转头看了刘平一眼。

——她很想知道,现在刘平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刘平的脸上是毫无愧意,她就那样勾着嘴唇,仿佛在观赏一出滑稽的笑话。

真是刷新下限啊,她想。

——世界上真的有坏人吗?

南樯想起了小时候问妈妈的话。

——有啊。

——那如果我躲开这些坏人,躲得远远的,不就安全了吗?

——不,那些坏人可能会主动找到你,缠上你,让你不得安宁。

——那要怎么办呢?

——自保,千万要学会自保的办法。

南樯回过神来,眼前的顾胜男还在继续发脾气,其他同事默不作声,隔壁人事部的同事已经开始探头探脑地看热闹。她仿佛一艘在怒波中颠簸的小船,孤零零独自面对风雨飘摇。

“顾经理,要不您再给集团那边打个电话问问?”

她稳了稳心神,不疾不徐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

“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收到资料了。”

“你说什么?你怎么撒谎连个草稿都不打?!”

顾胜男惊呼起来,凤眼圆睁:“文件连我的签名都没有,你拿什么送给他们?还是说你提交了没有经过我确认的资料?你这姑娘胆子太大了!简直胆大包天……”

“您放心吧,有签字。”南樯笑笑,神色很是温柔,“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顾胜男瞪大眼睛还想再说话,手机忽然响了,看一眼来电号码,她不得不先接上。

“啊……是的,什么?已经收到了?”

她手拿电话,惊讶地看了南樯一眼。

“那谁签的字?”

“啊……这样啊,哦没事,收到就好,收到就好。”

挂了电话,她冷着脸朝南樯说了句:“既然都办好了,下次记得提前报备。”

所有的吃瓜群众都惊呆了,刘平显然非常惊讶,她望一眼顾胜男,又望一眼南樯,欲言又止,却还是作罢。

“好。”

南樯不卑不亢答了一句,转头走出去了。

啧啧称奇的吃瓜群众,轰然作鸟兽散状。

南樯前脚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财务部的孙经理后脚就从院长办公室里走出来。

“孙经理,昨事真是麻烦您了。”她非常诚恳地朝他道谢。

“哪儿的话,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孙经理笑得和蔼,“要不是昨晚你捧着文件找我签字,又连夜加急把文件送给集团审计,我们今年的预算划拨就要泡汤了!”

“小姑娘很负责啊,不错不错!”他朝身后的杜立远夸奖起来。

杜立远斜倚着门框,微微一笑。

像所有才入职不久的新员工那样,南樯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显得有些害羞,捧住了自己的腮帮子腼腆微笑。

因为相貌姣好,她做这个动作一点也不别扭,倒显得颇为娇俏可爱。

杜立远的眼睛轻轻眯起来。

目送孙经理走远,杜立远这才转头注视着南樯。

“可惜,这下顾胜男会更讨厌你了。”他嘴角上扬,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你在综合部还待得下去吗?”

言谈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无所谓,顾经理本来就不喜欢我。”南樯偏了偏头,显得满不在乎,“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喜欢我的,更何况……”

她抬眼看着杜立远,脸上露出非常有底气的笑容:“我的老板只有一位,让您满意才是我的职责。”

杜立远一怔,随即咧开嘴,真真正正地笑了。

南樯在心里舒出一口气。

她明白,这次冒险成功了。

虽然被安排为院长助理,但其实南樯一直就是个行政秘书,杜立远从没让她参与到疗养院的任何事务性运营中,这说明杜立远一方面不认可她的能力,另一方面可能也摸不清她的态度。她需要一个契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对院长有用,且绝对忠心耿耿。而将她视为眼中钉的顾胜男,送给了她这个机会。

既然昨天无论如何也无法联系上顾胜男和刘平,南樯转头就给财务部的孙经理打电话说明情况。内审材料延迟上交,可能会影响整个疗养院的预算划拨乃至运作,对于财务部来说也是够喝一壶的。孙经理才提拔没多久,显然不愿意一起背锅,事关乌纱帽不能耽误,加上南樯平时在财务部口碑颇佳,他曾多有耳闻,于是孙经理主动提出由他代替顾胜男签字,并且负责向集团审计部说明情况。等孙经理拿到文件签好字,南樯又捧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一路打车去见了集团的审计主管。

周日的窗外大雨滂沱,集团审计主管看到略显狼狈的姑娘打开电脑,屏幕上里面刚好清楚展示着系统中待她点击确认的那一页,USB接口上插着可以随时移动办公的token令牌——这姑娘显然把所有的意外都考虑到了。

“以防万一,我怕您没有把电脑带在身上。”南樯喘着粗气说话,她是一路小跑上来的,“我听孙经理说系统会在12点自动关闭,现在是十点一刻,您看还来得及吗?”

审计主管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架,再吞了口唾沫,哑口无言。

于是星期一早上,审计主管把文件亲自带去了集团,交给了下面的经办人。

杜立远打量眼前清秀又倔强的女孩,一时之间仿佛和另外一张芙蓉花般美艳的面孔重合起来。

和“她”一样,要强极了。

写不好的字就一遍一遍地写,跳不好的舞就一遍一遍地练,从不轻言放弃失败。

——怎么这么像?他有点恍惚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顾胜男是绝对不会让南樯安稳待在综合部的,那个女人出手是早晚的事,朱能在圣心深耕多年,对他的从天而降恨之入骨。身为爪牙的顾胜男自然也不会对根基不深的他俯首臣称。自己钦点的人却被安在了朱能手下,这也是他对人事部安排最不满意的地方,胡经理到底是从年轻的民企过来的,做事尚可,管人的经验却少了些。不过事后他却并没有干预,反而将错就错。因为他很想看看,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面对职场第一课会是什么反应。躲起来哭鼻子?或者打电话找他告状倾诉?

无论哪一条,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向他求助,然后她就会更加崇拜他,仰望他,依赖他。就像少年的南蔷那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选择了第三条路——在危机来临之前,自己动手解决它。

她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单纯吗?

杜立远心中不禁疑惑起来。

“院长也喜欢绣球啊?”南樯轻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此刻她正望着玻璃窗外的花箱,踮着脚张望着那一片连绵饱满的粉雪。

“真漂亮。”她边看边啧啧称赞着,“咱们疗养院种了好多绣球啊,上次我来面试的那层楼也有好多,只不过是紫色的。现在看白色的也好看,花蕊还是粉红色的呢!”

叽叽喳喳的,像一个真正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杜立远的眼神缓和下来。

“是的。”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向那片花海,“这些绣球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无尽夏,花期特别长。”

南樯也笑了,笑得欢快而甜蜜。

“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些白色绣球的名字,那是无尽夏里最美的品种——新娘。”

她喃喃说着,眼神中充满着温柔与力量。 bMR8AqLjGtkCD4PnxXnH4IJPByeoycOoLhaDiTBEfdl3Tu/xRsZpGGmH/cDJPjm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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