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个上午的会议,余思危坐进办公椅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老板,喝杯咖啡?”宋秘书非常体贴地端上了马克杯。
余思危看他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
“这次又是谁?”他盯着杯子头也不抬,“咖啡还行,豆子是哥伦比亚的?”
宋秘书嘿嘿乐了,他喜欢老板的聪明。
每当要请老板看一份“特别简历”的时候,他都会亲手冲杯咖啡,以表示对打扰他工作节奏的抱歉。久而久之,两人已经有了默契。
“是蒋总那边推荐的人,说是他侄女,刚从美国回来。”他拿出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老板面前,满脸笑眯眯的,“袁总监已经见过了,毕业证书是真的,长得漂亮也是真的,冲咖啡的手艺也还行。”
余思危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吗?”
宋秘书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
余思危闭上眼睛,复而睁开。
“给她十分钟吧。”他的声音喑哑极了。
曾经是选美冠军的华梨坐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位早已在华人圈子里传遍了的传奇人物。
没想到真人居然比传闻中更英俊,无论走到哪里,绝对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位。和他相比,以往的交往对象仿佛一坨狗屎。
——幸好听了姑父的话来参加面试。
她心里暗暗庆幸着。
虽然姑父要求她修改穿衣打扮的风格,要求更女人妩媚一些,但这都无所谓,毕竟她无论穿什么都漂亮,她有足够的自信。
嘴角含笑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她微微侧头,露展示自己引以为傲的颈部曲线。
现在在她对面的,是全世界都在虎视眈眈的钻石王老五。英俊,多金,丧偶,只要搭上这条巨轮,自己和背后的家族就可以立即实现从小富到巨富的阶层跨越。相较于其他堪比登天的崎岖难路,这显然是最快的捷径。
余思危看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垂下眼皮,继续翻着手里的简历。
这让华梨有些意外。
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异性这样的反应。男人们看见她的第一眼,大多会脸红气喘,目光闪烁,再不济也是一脸赤裸裸的惊艳与欣赏,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视她如空气。
“华小姐,雨落到河里,溅起来的水是雨水的一部分还是河水的一部分?”
余思危望着简历,头也不抬地开口。
这是什么鬼问题?
华梨满头雾水。
“好,换个问题。”
余思危看她一脸懵逼,五秒之后再次开口:“如何让计算机程序拥有和人类一样的自我意识?”
华梨回过神来,彻底愣了。
——这人完全的不按套路出牌啊!难道不是应该问一些和她的传播学专业以及经济相关的问题吗?她的藤校双学位背景可是货真价实的啊!
“嗯……提供足够的算法和案例存储?”她有些犹豫,漂亮的脸在一瞬间里变得苍白。
其实她在校期间也去斯坦福听过一些硅谷大拿吹牛,但是他们都说了什么呢?似乎大多是在赞美她的外表,约她吃饭喝酒,具体还说了哪些计算机知识?她怎么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余思危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你拥有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你会怎么使用?”
他合上简历,似乎已经准备结束这场面试。
“可以的话,我希望去一个有时光机的世界。”
然而这一次华梨并没有狼狈退缩,她抬起纤细的脖子,高昂着头颅,显然准备战斗到最后一刻。
余思危略略一愣。
“怎么说?”他还是问了下一句。
“我想见见我的外婆,我是她一手带大的。”
华梨给了一个和任意门没有直接联系的答案。
“外婆在我留学的第一年因为心脏病突发过世了,走得非常突然,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神情染上了几分哀婉,“我很后悔,在小时候能够陪伴她的日子里对她不够好,太任性,索取多过给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够回去照顾她一次,让她知道外孙女长大了,能够放心离去。”
“余先生,我没有什么改变世界创造未来的豪言壮语,我觉得人生在世,和亲人好好相伴也是一种幸福。”
华梨轻声说着。
“这辈子是爱人亲人,下辈子呢?也许就是陌生的过客。”她垂下眼睑,“人生多短啊,能真正朝夕相处享受快乐的时光,可能也就那么一小段。”
余思危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好了,华小姐,你可以回去等消息。”
半晌后,他朝华梨礼貌点了点头。
华梨也点了点头,起身优雅地离去。
余思危看着她远去的窈窕身影,轻轻眯起双眼。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给袁方说一声,就她吧。”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顺便告诉其他人,总裁办已满,不要再惦记了。”
圣心疗养院,院长办公室。
写完最后一张卡片,南樯举起来仔细端详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杜立远上任后对圣心实施人性化管理,所有员工生日当天都会收到鲜花蛋糕,以及一张院长亲笔签名的祝贺卡片。以往卡片都是批量采购的,祝福是印刷体,千篇一律,现在南樯来了,主动提议根据员工的个人特色手写卡片,当然,是由她自己亲手写。
对于单身汉,她祝早日找到意中人。对于已婚的,她祝家庭和睦幸福美满,对于家里有孩子的,还要再加上一句祝孩子茁壮成长学业有成。虽然只是微小的改变,但收到手写祝福的员工都觉得很贴心,因此也收获了许多好评。
杜立远坐在办公桌边,隔着玻璃,将对面那个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认真书写的伏案,差点写错时的惊呼,以及成功补救后的甜笑,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稚嫩和可爱,仿佛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还未被人画下浓墨重彩。
好像许多年前,那个趴在他家书桌上练笔的少女,大而明亮的双眸,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想着想着,他的眸色不由得深了一些。
“院长,麻烦您签一下字。”
正想着,南樯已经走到跟前将卡片次第摆开,等待他的签名。
看着卡片上那些清秀婉约的文字,杜立远并没有着急动笔。
“当初写简历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放上一张《黄庭经》的照片?”
他垂下双眸,沉沉开口。
南樯一愣,随机坦然笑了:“我就那一段写得比较好。”
无懈可击的答案,杜立远摇头,自嘲一笑。
“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当年也特别爱写这一段,但不是因为她写得好,而是她老写不好那段,所以反反复复一直练习。”
南樯嘴角微微上扬:“您说的莫非是那位和我同名的女士?”
她毫不避讳南蔷的话题,反而大大方方主动谈起,这份坦荡让杜立远心中的失落又加深几分。
“是。”杜立远叹了口气,“我们从小一起学硬笔书法。”
“青梅竹马。”南樯点头。
她的脸色平静极了,让努力在她身上寻找蛛丝马迹的杜立远再一次感到挫败。
痴人说梦。
真是痴人说梦。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虽然拥有相似的名字,相似的才艺,甚至相似的笑容,但她怎么可能是南蔷呢?眼前人只不过是一个海员的女儿,普通,平凡,不是那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那朵花已经枯萎,再也没人能得到了。
“我也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小时候我爸出海,阿婆做饭,都是他带着我玩。”
南樯看他这颓然无助的样子,忽然道。
“现在呢?”杜立远抬头看她,“现在你们还联系吗?”
南樯摇摇脑袋:“他学习不好,很早就当兵去了,我从小镇里考出来念大学,之后再也没联系。”
“人生中,总有一些过客,能够相遇一场已经不容易。”她轻声说着,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杜立远听,“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是要朝前看。”
杜立远不由失笑:“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怎么那么老气横秋啊?好像活了几辈子一样。”
“谁知道呢?也许我身体里还留着前世的记忆,那也说不定。”
南樯眨眨眼,俏皮又神秘。
杜立远只当她是玩笑,对这句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聪慧又通透的姑娘,心中有块曾经坚不可摧的地方在悄悄松动。
——很像,她和那朵曾经的高岭之花真的太像了。虽然外貌年龄不同,但无论是说话的语气,做事的风格,乃至笑起来嘴角上翘的弧度,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刚刚好。并且因为出身贫寒,她总是善于察言观色,乖巧熨帖,不像当年那朵带刺的蔷薇,稍不注意就让他遍体鳞伤。
——完美的半成品!
杜立远心里想着,不由得有些感慨。
“对了院长,下午要开集团总部会议,市场部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您看这次是我带着还是您自己带过去?”
南樯见他神情放松,不动声色地问了一个问题。
“我自己带去。”杜立远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头也不抬回答。
——自己带去,也就意味着下午的会并不会带上南樯,而南樯也无法进入集团总部。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南樯神情一滞。
“那个……院长,冒昧问一下,您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吗?”她小心翼翼观察起杜立远的表情。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杜立远抬起头来,满脸诧异。
“您还从来没有带我去参加过集团总部会议,是觉得我做得不好会给您丢脸吗?您直接说,我会努力改正的……”她白净的小脸上显出一丝难得的羞愧与急迫。
杜立远握着文件的手僵住了。
迟疑片刻,他摇头道:“不,你多虑了,集团总部那些会没什么好开的,一群中老年男人坐着钩心斗角,小姑娘不学也罢。你专心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就行了。”
他显然并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挥手下了逐客令。
南樯只得离开了办公室。
——怎么可能让你去南创总部呢?想也不要想。
杜立远望着她黯然的背影,狭长的眼睛轻轻眯上。
——自己发现的花,就应该珍藏在自家院落中,永远不要给别人觊觎的机会。
前半生的他因为不懂这个道理吃尽苦头,而这一次,他再也不会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