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自己“没有文化修养”或“没有艺术细胞”的原因可能要追溯到我上高中那会儿。那时我时刻注意不让自己变得“娘娘腔”,我不想活得太精致。对我来说,真正的男人不会在意诗歌这类东西。诗是如何 写出来 的,我从来没想过!因此我对那些喜欢“花哨”事物的男性产生了一种负面印象,比如研究法国文学或花太多时间在音乐和诗歌上的人。相比之下,我更欣赏炼钢工人、焊接工人,或者机械修理工。我一直认为在机械修理店工作,能自己动手做出东西来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对我来说,具有实干精神一直是一种优点,而“文化修养”或“有艺术细胞”则不是。前者是对的,但后者则是疯言疯语。
我在普林斯顿读研的时候仍然有这样的想法,后面你就会读到。过去我经常在一家叫作帕帕饭店的精致小餐馆吃饭。有一天,我正在那里用餐,一位油漆匠穿着工作服从楼上下来,坐到我旁边,之前他正在给楼上的房间上漆。不知不觉中我们开始谈话,他说起做油漆匠这一行要知道很多东西。“比如,”他说,“如果让你来决定,你会用什么颜色漆这家餐馆的墙?”
我说我不知道,接下来他说:“在这个高度的地方要刷一条深色,你看,坐在桌边的人时常把手肘顶在墙上,所以那个位置不能是干干净净的白墙,那样太容易脏了。但是在这以上,确实需要白色来让餐馆显得更干净。”
这个人说得似乎挺靠谱,我坐在那里仔细听,这时他又说:“你还得了解油漆颜色,明白怎样混合油漆才能得到不同的颜色。比如, 你 把什么颜色混在一起能得到黄色?”
我不知道如何混合油漆才能得到黄色。如果是 光 ,就应该混合绿色和红色,但我知道他说的是 油漆 。于是我说:“我不知道如何不用黄色油漆得到黄色。”
“好吧,”他说,“如果你把红色和白色混在一起,就能得到黄色。”
“你确定不会得到粉色?”
“不会,”他说,“你会得到黄色。”我相信他,因为他是一位专业的油漆匠,我一直都对这样的人敬仰有加。但我仍然很纳闷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想到了:“肯定是发生了某种 化学 变化。你是用了某种能产生化学变化的特殊颜料吧?”
“没有,”他说,“任何老颜料都能用。你去十元店弄点儿油漆过来,一罐普通红色油漆和一罐普通白色油漆就行。我来混合一下,给你看看怎么才能弄出黄色。”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想:“有些不合理。我对油漆也算了解,不可能得到黄色,但他那么确定,肯定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是我说:“好,我去弄油漆。”
油漆匠回到楼上继续工作,这时餐馆老板走过来对我说:“你和那个人争什么?他是个油漆匠,他这辈子一直都做这一行。既然他都说了能得到黄色,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争呢?”
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我说:“我这辈子一直在研究光,而我认为用红色和白色得不到黄色,只能得到粉色。”
于是我去十元店买了油漆拿到餐馆。油漆匠从楼上下来,餐馆老板也在。我把两罐油漆放到一把旧椅子上,然后油漆匠开始混合油漆。他加了一点红色,加了一点白色,但看起来仍然是粉色,然后他又混合了更多。最后他喃喃自语:“我过去有一管黄色颜料,可以让颜色更鲜亮一点——然后就是黄色了。”
“哦!”我说,“当然!你加了黄色,你就能得到黄色,但是没有黄色的话你就得不到黄色。”
油漆匠回到楼上继续漆墙。
餐馆老板说:“那个人有点胆量,敢和一辈子研究光的人争论!”
这至少说明了我有多么信任这些“真正的男人”。油漆匠告诉了我很多事,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真的可能出现一种我不理解的奇怪现象。我预计会看到粉色,但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有获得黄色的方法,那一定新奇有趣,我必须看看。
我在研究物理时也会犯错误,觉得某个理论看起来不够好,或觉得会有太多复杂因素对结果造成影响。这是一种“虽然很确定会发生什么,但一切皆有可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