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位年轻的女士来到我的诊所,向我描述了她的痛苦:“这种感受就像是整天在流沙上奔跑。我总是害怕自己在某个瞬间陷进去。”多年来,她一直苦于紧张、恐惧以及无法名状的身体不适。她无法忍受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于是来到了我的诊所。她总是纠结于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会这样?过去发生了什么使我变成这样?我总是被惊恐席卷,害怕生病、考试不及格、被抛弃或者死亡,这一切与我的性格有关吗?”除此之外,她还为自己思考如此多的问题而担心:“我一定很快会因此油尽灯枯。也许会心肌梗死发作?”焦虑症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她不能专注于大学学业,无法找到一份工作,也无法投身于任何业余爱好,还逃避与朋友和家人来往。她的身心长期处于戒备状态。她以为,只有当她摆脱焦虑的时候,才能找回正常的生活。因此,她每天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对抗焦虑上。她咨询心理学家、心理治疗师和医生,得到的诊断是“广泛性焦虑症”。她学习了特定的呼吸技巧,做瑜伽,长时间地散步,冥想,并阶段性地服用镇静药和安眠药,所有努力都只为了实现一个目标,那就是摆脱焦虑并且控制令人苦恼的症状。
差不多在同一时期,我还有另一位病人,她同样苦于忧虑、紧张和神经过敏,受到焦虑和身体不适的影响。但是这些症状没有阻碍她去工作或者融入与朋友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常生活。
我首先对这两位女士进行了认知治疗,确定了她们面对引发焦虑的情形或想法时所处的焦虑等级,并把她们的消极想法转变为切合实际的想法。她们都受益于这一治疗,但只限在短时间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又会纠结于新的灾难性想法。
这两位女士的故事表明,从长期来看,不论是严重焦虑还是轻度焦虑,处理和改变想法都无法使人摆脱焦虑。
自此我彻底放弃了认知疗法,只采用元认知疗法进行治疗,原本后者很有可能帮助这两位女士永久摆脱焦虑,但当时我还并不熟悉这种治疗形式。在过去几年里,元认知疗法传遍世界各地,我希望在本书中介绍这种治疗焦虑症的方法,证明其有效性,并让读者了解元认知治疗的过程。在迄今为止的职业生涯中,我还没有遇到过比它更有效的疗法。
精神科医师协会将焦虑症列为丹麦最常见的精神疾病之一,并估计,每年大约有40万成人、儿童以及数量不断上升的青少年出现焦虑症状。《德国医生报》2017年的一篇网络文章显示,德国每年约有980万人患上焦虑症。“焦虑”这一概念在这一语境下代表了焦虑症的整个谱系,包括神经过敏的所有类型、紧张和身体不适。不过,这一概念在本书中只代表精神疾病,不指代焦虑感。
我们所有人都体会过焦虑感。当我们晚上听见奇怪的声音时,我们感到焦虑;当我们坐飞机遭遇颠簸时,我们感到焦虑;当我们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时,我们感到焦虑;又或者当我们或我们的爱人生病、我们被解雇或陷入经济困难时,我们感到焦虑。焦虑与喜悦、担忧、生气等明显的、重要的感受一样正常。为某件具体的事情感到焦虑并不是疾病,也无须治疗。有的人甚至刻意寻找让他们感到焦虑的情境,在蹦极或恐怖电影中获得乐趣。
然而,如果你反复地被迫处于焦虑状态或者持续感受到紧张、害怕和不适,你就可能患上了焦虑症。这种疾病有毁灭性的力量,因为它会让生活停滞不前。人们被持续的忧虑和不安填满,感觉像在流沙上奔跑,或者不知何时就会感到紧张和烦躁。总之,焦虑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现象,我们应当努力去阐明这一现象,以消除误解。
本书围绕焦虑症的所有类型展开。当我提到焦虑时,我指的是这一疾病而不是这一感受。我也会穿插使用治疗师所使用的具体诊断,使患者得到正确的帮助。有的患者患有广泛性焦虑症,有的患有健康焦虑,或是社交恐惧症,又或是惊恐障碍。焦虑症通常呈现出混合病征。首先,这些症状在各个诊断结果中不断重复;其次,它们在不同诊断结果中也会相互重叠。
焦虑一方面是一种所有人都拥有的感受,是自然且无害的。但是,焦虑同时也是一种困扰很多人的精神疾病。确诊患有焦虑症是极度令人痛苦的,意味着生活质量受限。这一疾病有许多面孔,不同的人对其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世界卫生组织(WHO)在其公布的《疾病和有关健康问题的国际统计分类(第10次修订本)》第5章中列出了焦虑症的所有诊断标准。
焦虑症主要被分为以下两类:
神经症,这一类别包括了最常见的焦虑症
压力相关障碍
所有的焦虑症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会给患者带来沉重负担和巨大痛苦,因为他们会不断被身体的症状、折磨人的想法和恐惧轰击:“这会杀了我吗?”“如果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该怎么办?”“我的心脏跳得很快——要是我心肌梗死了该怎么办?”“要是我的丈夫出轨了怎么办?”这些身心症状占据了所有注意力,以致这些患者几乎没有精力去考虑其他事情。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摆脱焦虑。
患有焦虑症的人如此之多,这让人完全无法接受。从统计学角度来看,我们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接触到这种疾病,患者可能是我们自己,也可能是身边的朋友、亲人。
为什么焦虑症的患病率如此之高,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被确诊?在我看来有多种原因:第一,在丹麦,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焦虑症,而不再像以前一样忌讳这种疾病。这也鼓励越来越多的患者向医生倾诉。第二,家长和学校及托管机构的专业人士明显对这种疾病更加敏感,会更早地关注儿童和青少年的相关症状。第三,当今的健康领域从业者受过更好的训练,能够辨认出焦虑症的不同症状并给出具体的诊断。我的患者表示,他们觉得自己被接纳了,无论他们焦虑的对象是疾病、孤独、亲近、打针、小丑等事物,还是只是焦虑本身。
尽管社会越来越接受焦虑症的所有形式,但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些人会患上焦虑症,而其他人没有?为了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和解决方案,几十年来,流行的诊疗实践一直深入挖掘患者的过去、工作日常、伴侣关系、家庭生活及其人生观和世界观,以更好地了解患者自身。在谈话治疗中直面痛苦,分析当下的身体反应、感受和想法,并找到它们的来源,是一种很常见的疗法。其他疗法则致力于追踪和发现身心的不平衡状态,反复思考头脑中的想法并对世界形成新的看法。所有这些疗法与自我分析和自我反省都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