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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组合轴分析

有关芬克的素材相当匮乏,主要是一些关于其事迹的简短记述。也有两篇较长的叙事,分别由约瑟夫·菲尔德(Joseph Field,1847)和爱默生·贝内特(Emerson Bennet,1848)所写,在虚构记述中能追寻到芬克一生中的一些重要事件。两个故事在风格与内容上都极其相似。

以下是包括虚构性传记在内的有关芬克语料的简要汇总。

作为一名印第安侦察兵的芬克,从皮特堡附近退役以后,来到了俄亥俄河,在那儿凭借自己的力量成为一名船工。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但女孩的父亲反对,并将女儿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女孩的父亲与丈夫在与芬克及船员们打了一架之后,带着女孩消失了,并沦为海盗。在另一次战斗中芬克赶走了女孩的父亲和丈夫,并找到了已濒临死亡的女孩。芬克领养了女孩的儿子卡彭特,并发誓永不结婚。

一个天性放浪的女孩米拉(Mira)喜欢芬克,但芬克拒绝了她。米拉跟随芬克来到新奥尔良,在那儿,她救了他一命。他们一起漂泊但并未结婚。米拉满怀嫉恨地嫁给了一个名叫塔波特(Talbott)的丑八怪,之后因为塔波特的汽船与芬克的平底船相撞溺水而死。破产的芬克为了逃脱纠纷,于是和卡彭特一起受雇成为密苏里河上的捕猎手。在一个边界贸易站工作一段时间后,两人离群索居,在一个洞穴里共同度过了冬天。在这期间,两人的心中均生出厌恨之心。

有关两个穴居者的谣言开始传播。没有人能确切地描述其样子,也不知他们的踪迹,但他们已被描述得越来越阴暗肮脏;关于他们犯罪的流言、邪恶的影射,使其形象变得难以名状(Bennet,1948: 133-134)。

春天里,朋友们曾试图调解这种敌意关系。碍于表面上的友谊,两人同意举行“射杯”比赛。以前他们常玩这个游戏作为消遣,芬克的好射术也众所周知。射击目标是另一人头顶上的威士忌酒杯。芬克在酒醉后常以此为乐,而与卡彭特比赛的那天他也喝得酩酊大醉。卡彭特先射击,他擦破了芬克的头部,而芬克直接射中卡彭特的两眼之间。站在一旁的塔波特趁乱杀死芬克。在逃亡途中,塔波特溺水而死。这位杀死船夫的人,水上的征服者,最后死于水中。

总体而言,关于芬克之死的各种描述与上述版本基本一致。死亡方式皆为“射杯”比赛。芬克总是置其身边的人于死地,无论是养子、兄弟还是密友。他总是醉酒,也都是被认识他和被射杀者的人寻仇杀害。芬克总在情绪失控时杀人,要么是勃然大怒,要么是长期怨恨。而芬克的仇家总是溺水而死。数个版本中都出现了寒冬的洞穴,暗暗影射着同性恋或对印第安女人的性竞争。

一些更短小的故事里(Blair与Meine,1956)还涉及了芬克的枪法技艺与拳斗力量。芬克也是一个恶作剧者,尤其爱捉弄司法人员。他甚至会对自己的情人开残酷玩笑,有一次,他烧伤了情人佩格(Peg),以惩罚她与他同伴的调情。他也偶尔碰到克罗克特,两人有过几次射击比赛。除了一个版本,在其他故事版本里,赢家都是克罗克特。

当把芬克的每个故事都沿着横组合轴分解成不同情节后,我们发现了四个情节,多数时候以如下顺序排列:初次相遇;产生冲突;解决冲突(第二、第三情节可反复发生);最后分离。

例如,有一次,芬克和船员们在码头碰到了镇上的一群印第安人。双方激烈交火,芬克射掉一个印第安人帕劳德·乔的顶发。芬克和他的船员以为帕劳德·乔死了,于是被迫逃亡。多日后的一个晚上,在距上次战斗几英里之处,他们被一群狂野的印第安人攻击。战斗结束后,数人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人没有顶发,正是发誓雪耻并跟踪报复芬克的帕劳德·乔。芬克和船员埋掉了他们死去的战友便离去,印第安人则暴尸荒野。此处有两个叙事情节,都以相同的顺序展开:相遇—战斗—暴力结束战斗—芬克及船员离开。解决方式也许不总是暴力行为,芬克有时也是独自离开,但这些叙事都有相同的结构。它们开始于相遇,结束于分离,这些事件被暴力与解决暴力分隔。相遇导致冲突,解决冲突的暴力导致分离。

相遇本身即充满敌意,常常伴随挑战。芬克必须应对挑战,否则即颜面尽失,甚至丢掉性命。和平只有通过分离获得。这种分离有时是以极端的方式,附带着死亡。芬克本身不是一个蓄意杀人者,除了在最后一个情节中,但是他的同伴和对手都常以死亡告终。最终的分离是芬克自己的死亡。

芬克之死在情节顺序上各版本稍有差异。它们开始于初次分离,紧接着是更大的分离。冲突和冲突暂时的解决分隔了这些情节。先是芬克和卡彭特与其同伴们分开而开始的隐居生涯,然后两人产生间隙而疏离。中途有暂时和解,但叙事最终结束于三重暴力。在这里,芬克似乎一直被持续剥离于社会关系外,直到一无所有。芬克的故事是关于一个逐渐疏离于社会的男人的故事。

有关克罗克特事迹的故事可在他的自传、他死后发现的伪造的得克萨斯日记、法国人的描述以及1935年和1856年出版的《克罗克特年鉴》(Dorson,1939)里找到。自传与法国文集的叙事具有相对的现实性,但也可用作分析,因为它们展示出与虚构材料明显相同的结构。

与芬克一样,克罗克特的生命也结束于暴力。然而,他是作为一个英雄而死。他死于阿拉莫,为了得克萨斯独立而战。他的故事里包含许多短小的逸事,比如他与各种各样的对手应战,而他总是胜利者。在一组猎人故事里,克罗克特常常与熊斗争。这显示出他与野兽搏斗的身体力量。另外一些文本讲述了克罗克特在国会和选举中与政治对手较量的故事。这种较量是口头的。但偶尔会卷入肉搏战,尤其是在年鉴故事里。这些对手都是好斗之人,有时是边疆居民,有时是船夫(但不是芬克,他并未与芬克打斗过)。在一次由商贸引发的战斗中,克罗克特赢了。其中一个对手与他握手言和并最终成为朋友,而另一个对手甚至承诺投他的选举票。与芬克不同,克罗克特似乎从未遭遇敌视。

克罗克特的“日记”与其他描述有些差异,它是一种连续叙事。克罗克特在一次选举失败后离开了得克萨斯。他的目标是为自由而战,为最需要他的地方而战。一路上,他招募了一个赌徒、一个养蜂人、一个海盗和一个印第安人。后来他渐渐与同伴离散,并开始了一段与科曼奇人(Commanches)和野兽搏斗的冒险之旅。与朋友们重逢后,他来到阿拉莫,在那儿遇到了吉姆·鲍伊和特拉维斯上校。他们与墨西哥军队展开斗争,直到全军覆没,克罗克特英勇战死。

克罗克特故事的组合轴结构与芬克故事的完全相反。在身体或社会关系上与家人和朋友的分离,从来都不是克罗克特自己的过错。他被挑战,在应战时也总是大获全胜。他还能与曾与他分离的人重逢。因此,此处呈现的序列是分离、挑战、解决和复合。这传递出与芬克故事不同的信息。芬克与他人的相遇总是出现问题,唯一的解决方式便是离开。克罗克特则是在与他人分离后出现问题,在解决问题后重新回归社会。

例如,克罗克特与一群朋友去打猎,却与朋友走散了。他的猎狗追逐一只大野熊,他尾随而去,此时问题便开始了。这是一段漫长的追逐之旅,穿过蛮荒村野,最终黑暗降临。猎狗将熊困在一条山谷中,但克罗克特在打斗中丢失了枪支。熊猛烈地攻击他的猎狗,克罗克特手持一把猎刀跳进山沟,与熊展开肉搏。经过长时间的搏斗,他杀死了熊并成功地将其拖出山谷。夜黑天寒,克罗克特担心自己冻死,因此整夜不停地爬树,爬上去又滑下来以此取暖。天亮后他带着战利品凯旋,朋友们都为他的归来而欢呼。

两套叙事集合似乎都说明了一个道理:与社会分离会带来危险甚至死亡。贝弗里·克莱恩(Beverly Crane)在有关20世纪的一个口头故事“室友之死”(1977)的论述中表明现代美国人的观念与此一致。故事讲的是两个同寝室的女孩,在春季假期时独自留在大学寝室。她们处于被攻击的危险中,但只要两人待在一起,就要安全些。当她们分开时,各自都遇到了危险,一个女孩甚至悲惨地死去。其实,危险的种子从她们的第一次分离(即跟放假回家的同学分开)就已埋下。这与芬克和克罗克特最终决定离开家庭和相对安全性的情形相似。接下来与社会的分离将两个女孩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这和芬克的故事一样。在两个故事中都是孤立导致死亡。芬克也一直同社会分离,因此一直处于危险境地。当他连那些狐朋狗友都没有后,他只能堕落、疯狂甚至死亡。但克罗克特相反,他总是采取积极行动以回归社会,与其他人分离不是他自觉自愿的行为。甚至在他到达得克萨斯州后,也并未真正隔绝社会关系,因为他立即交了新朋友。但他又确实离开了家庭的相对安全而步入更广阔孤立的土地。这同样导致了他的死亡。即便死亡,克罗克特也并不是孤独的,他与朋友们一道战死沙场。这是一种与“室友”和芬克完全不同的死亡。

尽管方式不同,两套叙事却携带了相同的信息:融入社会是件好事情。只不过克罗克特的故事用了更积极的方式来说明,而芬克的故事更为消极。两套叙事互为反例。前者展示了社会融合的好处,后者成为警世寓言。两者组成一种民族社会学,揭示了美国社会的某个特定切面。

在美国文化里,社会融合与社会隔离是同一议题的一体两面,即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美国文化中,个人成就很重要,但个人必须顾及社会,考虑社会需求。克罗克特,尽管其冒险经历属于个人所有,但他也是一个非常社会的人。他与邻居们相处得很好,以至于他们推举他进国会。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华盛顿,他尽最大努力去适应人情世故,与此同时,他又仍然保有边疆拓荒者的正直诚信。与之相反,芬克却是一个排斥社会的人。他的同伴也是反社会者,处处挑战社会规范。他们到妓院酒馆寻欢作乐,打打杀杀,嘲笑社会,尤其是藐视执法人员。当芬克与这些不入流的朋友分开后,他的命运已然注定。他不能顺应哪怕是最小的社交需求,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藏身洞穴,与他最终杀死了的那个人为伴。

克罗克特的行为是一种社会性行为,芬克却是反社会的。芬克是失败者,克罗克特则是成功者。成功的关键在于一个人能将自己的个性融入社会中。克罗克特做到了。他成功地将个人才能与社会责任相结合。芬克却并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以失去社会的代价来成就他的是个人主义。他受人赞赏的是身体力量,而并非精神气质。

与19世纪早期一样,今天,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对我们仍然非常重要(参见de Tocqueville,1969)。这实在已是陈词滥调了,然而,所有陈词滥调又都极其重要。“个人”概念的重要性在美国文化的诸多论述中已有案可查(Alexander,1978; Bryant,1981; Varenne,1977;Schneider,1980)。社会或社区,也是同样重要的概念。美国人即在这辩证对立的二者之间左右权衡(Bryant,1981; Varenne,1977)。最终结果是所有美国人必须在顺应社会要求的前提下实现个人表达。克罗克特在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良好调适为其他人带来成功的希望,而芬克的失败带给人的唯有深深的挫败感。 DDatBsKEJ4aATYgj9/pIuFFTsBl1pS6I13i58whDLfv/yBIJoFHeJeanC5TlxpU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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