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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小说的组合形式:小说是如何意指的?

在文化价值激剧变化的时期,通常也会出现对传统文化规范持相对性的看法。我们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社会结构的激剧变化与同样激进的艺术革命相伴,产生了达达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抽象主义和表现主义。哈谢克的小说也是这些艺术革命的一部分;其在聚合和组合结构两方面代表了对小说文类传统的激进突破。其对传统的突破非常明显地体现在小说与既有文类系统的所居关系上,这是因为在一定意义上,这部看似传统的小说其实并非传统。其外在的格式,包括标题,让读者以为它是一部传统史诗,意在歌颂英雄的事迹、忠诚、勇敢等。在捷克的文化语境中尤其如此,因为在世界大战之后的年代,也就是在《好兵帅克历险记》出版之时,有一类史诗在捷克斯洛伐克特别流行:英雄传奇,这类史诗大都非常伤感,描写的是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如何与俄国军队一道,并肩同奥地利作战,如何因此卷入了俄国内战中。这些史诗的主人公是勇敢的战士,他们提倡勇敢、忠诚、诚实和爱国的价值观。在撰写有关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出征俄国和西伯利亚的编年史的作家中,最著名的是一位将军,鲁道夫·梅德克(Rudolph Medek,1890—1940),他是一个文学传统主义者。他在五卷本的史诗《远征记》( Anabasis ,1921—1927)中描述了大大小小的各种战役。这部关于英雄和爱国事迹的系列编年史,被誉为“伊拉塞克的胡斯编年史的模本”(Novak,1976: 289)。此外,书店里还充斥着一些不太知名的作家用伤感的语调写的捷克爱国者的英雄主义故事。在这个背景下,哈谢克的反史诗作品出现了。《好兵帅克历险记》标题的每一个字都暗示了史诗题材,然而同时,每一个字却都在撒谎,因为这部作品其实并非史诗。因为标题的每个字都隐含着相反的意思。在《好兵帅克历险记》中:“历险”并不是英雄事迹,而是怪诞和荒谬的行为,是与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历险的20世纪版本。“好兵”则是可怕的战士,此外,还是一个真正的或伪装的白痴。他是一个小丑,其小丑形象源自民俗传说中的喜剧人物:捣蛋鬼提尔(Till Eulenspiegel)、派勒契克(Palecek)、派楚斯卡(Petruska)、豪扎·纳斯拉丁(Hodza Nassredin)。小说正文并没有如小说标题所指示,成为关于战争英雄的光荣冒险事迹的传统叙事。同小说标题一样,小说严肃而戏谑的卷首语也同样看似即上演一段英雄性的叙事,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伟大的时代得有伟大的人物。有一些被埋没的英雄人物,他们谦逊平凡,没有拿破仑那样的赫赫功名和传世业绩,然而只要分析一下他们的品格,就连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声誉也会显得黯然无光。如今,你可以在布拉格街上遇到一个衣衫破旧的人,他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在这伟大新时代的历史上究竟占有什么地位。他谦和地走着自己的路,谁也不去打扰,同时也没有新闻记者来烦扰他,请他发表谈话。你要是问他尊姓,他会简洁而谦恭地回答一声:“帅克。”原来,这个和善、卑微、衣履寒伧的人,正是我们的老相识、英勇无畏的好兵帅克。早在奥地利统治时期,他的名字在捷克王国的全体子民中就已家喻户晓,到了共和国时代,他的声望也依然不减当年。

我非常喜欢好兵帅克。当我向读者诸君介绍他在世界大战中的种种奇遇时,相信诸位也会同情这位谦卑的、被埋没的英雄,因为他不曾像希罗斯特拉特那个傻瓜,为了能让自己的事迹登在报上,编进教科书里,竟一把火烧掉了以弗所城的女神庙。仅此一点,也就足够了。

然而,《好兵帅克历险记》不是一部喜剧小说,因为在其引发的笑声背后,蕴含着苦涩的悲哀。小说充满着黑色幽默,预言了捷克和其他超现实主义作品,同时又充满了荒诞,预言了达达主义作品的特点。例如,在第七章里,帅克去征兵委员会报到时,是被他的清洁女工用轮椅推进去的,还充满爱国热情地朝向他鼓掌的人群挥舞着拐杖。在作为一个囚犯被用刺刀武装的卫兵押送时,他充满善意地朝人群挥手,如同一个演员回应着掌声,或像皇帝弗朗兹·约瑟夫朝他忠诚的子民示意。

作品的组合结构也打破了传统史诗主要的线性叙述模式。因为《好兵帅克历险记》不是线性的和换喻的,而是聚合的,包括了大量的拼贴。作者把最不相称的事件、人物和客体,以隐喻的方式并置在一起。除了听起来不相称,作品在隐喻性方面,与其说贴近史诗,倒不如说与抒情诗更为接近——如同抒情诗一样,其字里行间依循着相似性和相反性的原则。

在描写的层面上,我们读到突出的和自然主义的蒙太奇。例如,从坐在一辆军车上的帅克的眼里看来,战场是这个样子的:

这里还能看到几把锈水壶、救护包,除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还有一些铁蒺藜线卷、血迹斑斑的绑带棉花(674)……在那些破烂堆中还惹人注目地歪着一只锈坏了的破搪瓷尿壶。显然是车站站长把这些已经不适用于家用的东西留给未来的考古学家去讨论了……(675)

同样,在组合—聚合结构中,这部小说与传统的史诗规范大不相同。它没有讲述一连串的英雄故事,也没有讲述捷克军团奥德修斯式的旅行和英勇的战斗,而是讲述一系列看似偶然发生的逸事,通常用一种带有强烈啤酒馆的风味和语言来叙述。在小说中,一件趣事引向另一件趣事,就像帅克想起仿佛是和历史以及其他严肃事件相平行的事件。这些逸事形成了一个不相关的复杂系列,一个人和事件的荒谬且怪诞的蒙太奇。

大多数逸事由帅克自己叙述,他用这些逸事作例子、作为叙事中事件的荒诞比喻或寓言。此时帅克成为基督及其寓言的拙劣模仿,因为他所说的逸闻既不表达道德态度也不阐明宗教准则,而总是低级的,总是本可以更具史诗的严肃性,却最终沦为荒唐可笑。我们在这儿只能给出一个例子,也许是最有名的例子。这发生在小说的开头,帅克从他的清洁女工那里知道斐迪南公爵被暗杀,而这一事件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他们就这样把我们的斐迪南给杀了”,女用人对帅克说。几年前,当帅克被军医审查委员会最终宣布为白痴时,他退了伍,从此以贩狗营生,替七丑八怪的杂种狗伪造纯正血统证书。(第一个拼贴)

除了这档子活计外,他还患着风湿症,这时正用樟脑油搓揉膝盖。(第二个拼贴——在此公爵被暗杀事件与两个不重要的细节并列。)

“哪个斐迪南呀,米勒太太?”帅克问道,一边继续揉着他的膝盖。“我认识两个斐迪南,一个是给杂货铺老板普鲁什当伙计的,有一次他错把一瓶生发油喝了下去;(第四个拼贴)另外我还认识一个斐迪南·柯柯什卡,他是个捡狗屎的。(第五个拼贴)这两个全死掉都没啥可惜的。”

公爵的死亡让帅克想起了两个平庸的人,清洁工则想起了用左轮手枪杀死了她全家和看门人的邻居(第六个拼贴),这又让帅克想起了在维也纳公园刺杀伊拉莎白女皇的人(第七个拼贴),等等,就这样,小说持续用一个事件引出另一个较低级的事件,又由此引出另一个事件,形成了看似永无止境的荒诞的转喻性系列。 RO1ej5l1RP6zh6dRgH2MGqChV6w/bkOtdRPgVOkdEJFVTx3VYIY2/rdaDvuP4j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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