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阴历八月初八日 阴 在上海
昼未出。傍晚至邮局,局在静安寺路爱文义路口。其对面为佛学书局,入内略观,购《明高僧传》一部,价八角,归。
二日 星期日 晴 在上海
上午读《明高僧传》。共六卷,明释如惺撰,凡三科,高僧百十九人。《译经篇》弟一,正传元僧一人,附见二人。《解义篇》弟二之一,正传南宋僧五人,元僧八人,附见八人。 以上卷一。 《解义篇》弟二之二,正传元僧十三人,明僧七人,附见二十人。 以上卷二。 《解义篇》弟二之三,明僧十一人,附见九人。 以上卷三。 《习禅篇》弟三之一,正传南宋僧二十二人,附见十二人。 以上卷四。 《习禅篇》弟三之二,正传南宋僧二十七人,附见七人。 以上卷五。 《习禅篇》弟三之三,正传南宋僧二十五人,附见十一人。 以上卷六。 卷首有万历丁巳 四十五年西一六一七 如惺自序。卷三《解义篇》二之三有《明广西横州寿佛寺沙门释应能传》,谓即建文帝。建文出家事,明代传说最盛,若《七修类稿》《释氏稽古略续篇》等均有之,容当详考。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柴东生表姊丈来。
三日 阴历八月初十日 阴 晴 在上海
竟日未出门。读《明高僧传·习禅篇》,所叙高僧禅机,都不省悟。哀哉!去年春夏之交,与熊子真先生、林宰平先生及莘田、膺中、石君会什刹海会贤堂,子真先生历举高僧禅对,忘形之顷,力掴余臂。当时略似有省,既而茫然。今读此书竟无所入,余真钝根哉!
四日 星期二 阴 在上海
竟日未出门。读《明高僧传》。日来送镕西大哥挽诗者颇多,录其尤。张菊生 元济 诗:“洱海苍山外,斯人不世才。名言金玉在,多难栋梁摧。绕室忧无策, 原注:闻君殁前数日,尝绕室旁皇,默默无语。 衔杯恨未陪。 原注:君约旧雨数人,每周茗谈,近两月来,余因事未到。 良医良相尽,此事最堪哀。”张仲仁 一麐 诗:“弱冠抠衣宣武街, 原注:丙戌,余以年家子礼,谒见先德于宣武大街。 保阳群从岁时偕。 原注:君从兄怀初时寓保定。 通家两世钦劬学 ,小别何图泪眼揩。”“转因避地得传餐,论政空望汉上坛。 原注:春间,君创为茶会,每星期集一次。 忽报少微星竟陨,缇萦珍重抱丛残。”沈兼巢 卫 诗:“冉季申韩有抑扬,使君材气并无双。若教举世瞻风度,不是江陵是曲江。”“阿买追随在旧京,每从患难见交情。却怜恶耗惊传日,哭倒天涯范巨卿。”黄任之 炎培 诗:“惨别成年隔里闻,梦边兵火尚淞云。一齐伐我何愁九,三户亡秦要善群 。游子无家犹有国,丁年不栉亦能军。月村他日寻颜色,铙吹声中哭告君 。”月村为镕兄旧居,故云。忧乱以来,士夫诗文多哀靡不振,任之此作颇有兴王气,余甚赏之。
五日 阴历八月十二日 晴 在上海
九时偕稼先、衍庆至苏州路邮局,寄滇川讣闻,惟小包邮件可通,每件费一元六角,可装讣闻四五分。以无布包,十二时归。下午三时再往,又以时晏,不收。一日间往邮局两次,每次探寻六七处,始得东西支吾,人言言殊而佯若不闻,说而不详之态度,尤为可恶。呜呼!我国之公务员!邮局距所居绝远,汽车须行半小时。五时半归。
六日 星期四 晴 在上海
八时至中国殡仪馆,监视大哥棺椁上漆,携《高僧传》读之,十二时归。下午二时再往,五时归。柳存仁来。
七日 阴历八月十四日 阴 在上海
昨晚不能入寐,枕上吟咏未成。七时起。八时至殡仪馆视上漆,读《高僧传》,十二时归。下午再往。今日上午张家汽车夫与厨子口角斗殴,车夫不敌,下午竟约从党四五人寻至,声势汹汹,约下午四时在茶楼讲话。褚稼先云:此上海风气也。名曰吃讲茶,各约从众,公评曲直,曲者出资,不服则群斗。此风最恶,大嫂与三姐将两人并逐去。
八日 阴历八月十五日 阴 在上海
八时至殡仪馆视漆工,十一时归。下午未出门。学生柳存仁前日以辑柳斋本《淮南子》为赠,第一册有校语,今日略检一过,似是乾嘉以后人笔墨,文中已避宣宗讳 寜作寍 ,并引孙渊如、卢抱经说,惜不知其人。十二时寝。存仁今日来书,云家有《元遗山集》,光绪七年读书山房本,末附翁、施、凌三年谱,翁谱有“平定张穆廉友订”一行,廉友之字,向所未知。
九日 星期日 晴 在上海
上午阅报,知林庶希之夫人逝世,今日大殓,往唁之。理发。午宴柴东生、张大嫂、三姊及诸侄于大来饭店。下午三时与东生至国泰电影院看电影。五时半归。
十日 阴历八月十七日 阴
八时至殡仪馆视漆工,十时归。闻陈仲瑜 政 来,不值。读《清代名人传》。下午为诸表侄讲亲友所赠诗赞。五时诣仲瑜,并晤苏演存 甲荣 ,七时归。
十一日 星期二 阴 在上海
上午读《清代名人传》。十一时至永安公司购眼镜即归 。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吴昆吾、赵厚生来。得三弟书。得冠一内兄书,知内侄海沧死,支石琴四舅亦死。
十二日 阴历八月十八日 晴 在上海
七时起。拟镕西大哥纪念基金计划。十一时偕三姊暨宁珠表侄女至金城银行晤吴蕴斋经理,谈大哥治丧费及纪念基金事。周作民自重庆携来张岳军代领大哥之国防参议会薪俸五千元,国民参政会公费七百元,大嫂、三姊及诸侄均不欲受,全部移作大哥纪念基金。至大陆大楼访赵厚生,不值。下午作书致三弟,致廉澄,致莘田,致肃文,致受益,致从吾,致建功,致毅吾,告诸兄。
十三日 星期四 晴 在上海
十时偕三姊至金城银行。至大新公司购手表一,价二十七元五角。三时归。作书致邵德厚、邵心恒。读《清代名人传》。
十四日 阴历八月二十一日 大风 在上海
上午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即归。读《清代名人传》。下午未出门。十时半就寝。得建功书。
十五日 星期六 大风 在上海
两日大风,天气骤凉,市间有着棉者矣。上午读《清代名人传》。仲瑜来。晚偕褚稼先 德勤 、赵衍庆至大马路王宝和酒店饮酒,谈久之。稼先,浙江馀杭人,先德为庚辰翰林,先考同馆前辈也。熟于清末掌故,近年为镕西表兄秘书,文笔亦优。九时许归。
十六日 阴历八月二十三日 大风 在上海
上午与张大嫂、三姊谈家事,大哥所遗,除北平房产外,仅馀三万元。四侄女均未成立,每月车费学费须百元;家中用度,近虽竭力缩减,尚须四百馀元,势非再事缩减,或迁回北平不可。但上海房价昂贵,北平交通不便,皆难如愿,瞻念前途,相对嘘唏。下午谐东生同访昆吾、觉因,不值,遂往观电影,晚饭后归。
十七日 星期一 晴 风 在上海
上午致书三弟北平,致书漱溟表兄重庆,上书孟邻师昆明。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十二时就寝。
上孟邻师书录后
此间盛传昆华师范校舍全毁,文法两院校舍亦未觅得,有迁移外县之议,未审确否。联合大学半岁三迁, 一迁昆明,再迁蒙自,三复归昆。 精神物质损失殊钜,如非万不得已,自以不再他徙为宜。华南日军登陆,局势陡变,都市固有空袭之危,而乡镇更有经济断绝之虞,不可不虑,想久在洞鉴矣。适之师出任大使,闻须两三年后始归,北大文学院长如何办理?尝窃念欲求北大复兴,必兼四者:一曰加强干部,二曰汲引新近,三曰提倡研究风气,四曰派遣学生留学。所谓干部,不必限于在校之人,而本校求才亦不必限于干部之内。无事则散居各地,自求发展;有事则聚议一庭,共策万全。适师离校,一方面为北大之大损失,一方面亦可谓北大之新发展。但使离开学校,不使离开干部,其有利于北大仍如旧也。枚荪亦然。凡与北大关系较深而又关心北大者,如孟真、金甫、书贻诸人,虽不在北大,亦可使参加干部,俾益学校,当非浅鲜,孟真、金甫均文学院长之选也。(倘有机会,得适师、枚荪、孟真、金甫、书贻同在北大,虽谓之无敌于国内,亦无不可。)
十八日 阴历八月二十五日 晴 在上海
一日未出门。读《清代名人传》。得雯女信、晏女信。作书告诸儿。
十九日 星期三 阴 在上海
上午草论文,以无书不能续。作书致石君,致肃文。下午至荣宝斋买纸。六时归。蒋太太来,初自平归,据谈沿途平安,不如传者之甚。此次在平,将房屋租出,汽车卖去,什物带来并招待茶会一次,吾辈须眉能无愧死。请蒋太太至味雅便饭,即归。
二十日 阴历八月二十七日 晴 在上海
七时起。敬写镕西大哥木主,勉强成形而已,一无力趣。吾幼失岵峙,未亲庭训,少入学堂,于习字不暇传授。表舅梁巨川先生偶告以用笔之法,并召看写字,余鲁钝,竟不领会。舅书法酷似林文忠公 则徐 ,出于柳诚悬,嘉道间馆阁风气也。舅执笔以拇指一指在后,馀四指在前,极费力,余苦学不能胜。稍长,妄志希古,专临汉碑,晋唐以后,屏绝不观,未尝一日作小楷。弱冠以后,喜《化度寺碑》及黄山谷书,不时把玩,亦未尝临摹,往往以欧法运黄书,去其长脚长腿。侪辈以为学翁覃溪,或谓学陈弢庵,实则翁书圆润,陈书清妩,与吾字之劲峭不同也。其后改学李北海瘦本《云麾碑》,力求柔活以救枯涩,遂成今日之字体,丑恶不堪寓目。余最喜书画,竟不能书画,可愧之至。午仲瑜来,同至晋隆进西餐。饭毕,至北丰花园,坐谈久之,于时局意见大体相同,四时归。晚郭午峤约饮于其家。
二十一日 星期五 阴 在上海
晨梦镕哥。挽联尤劣,归滇当加意学之。午熊秉三夫人毛彦文女士约在其家便饭,有慈幼院教员二人,欲往桂林,询道中情形,有同行之意。余行期较远,恐不及待。二时半归。作书致华田,作书致冠一内兄,作书致石友儒。十时寝。
二十二日 阴历八月二十九日 晴 在上海
上午拟镕西大哥点主礼节。下午至卡德池洗澡。六时归。八时至贵州路湖社,布置大哥设奠及追悼会礼堂,追悼会与家属开吊同时,礼堂布置,两式皆备。十二时归。读报,广州于昨晨陷落,自谓铜墙铁壁,实则脆叶枯枝,平时之设置安在?近日之准备安在?思之发指。
二十三日 阴历九月初一日 晴 在上海
七时半至湖社,镕西表兄今日开吊。上海律师公会国际问题讨论会、云南同乡会、新中国建设学会、慈幼院协会、量才基金董事会、上海贫儿院、上海法学院等八团体同时举行追悼会。下午三时请沈兼巢年伯 卫 点主,先考庚寅会试同年也。今日初见,通姓名后,谈及年谊,即举先考名讳以询,并谓是科郑氏有二:一为先考;一为郑锡光年伯,亦闽人。庚寅去今且五十年,而先考弃养亦三十四年矣,犹复历历不爽,老辈之精力与友谊如此,真堪钦敬!晚八时开吊,事竣归。
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在上海
八时得心恒电话,知已到沪,住沧州饭店,往晤之。于公共汽车遇邵裴子先生,畅谈甚久,七年不见矣。午与心恒同至晋隆进膳,饭后归。下午五时林庶希来谈。七时朱庭祺夫人约熊夫人及大嫂、三姊便饭,约余作陪。九时归。
二十五日 阴历九月三日 晴 晚雨 在上海
晨至码头,欲送熊夫人,而船已开。诣潘光旦,诣钱思亮,诣卢晋侯。午吴昆吾约在来喜饭店饮馔,饭后归。午时诣胡适之师母、江泽涵,少谈即归,泽涵约同行。闻汉口今日失陷。
二十六日 星期三 阴雨 在上海
上午未出。读《清代七百名人传》数页。下午二时卢晋侯来。四时至中国殡仪馆,看工匠以镕兄铜棺入木椁,五时半工毕,归。
二十七日 阴历九月初五日 晴 在上海
八时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午诣邵心恒。至中国旅行社。林庶希约在沙利文午饭,饭后归。读《清代名人传》。作书致沈仲章。
二十八日 星期五 雨 在上海
八时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午归。下午六时诣邵心恒。胡适之师母约在家晚饭,与泽涵谈至九时归。泽涵示以适之师寄周启明师诗及答诗。录于次:
寄苦雨庵
藏晖先生昨夜作一梦,
梦见苦雨庵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
飘萧一杖天南行。
天南万里岂不在辛苦,
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
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
谁人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
一九三八,八,四。
苦住庵吟 奉答藏晖居士
老僧假装吃苦茶,
实在的情形还是苦雨。
近来屋漏地上又浸水,
结果只能改苦住。
夜间拚起蒲团想睡觉,
忽然接到一封远方的信。
海天万里八行诗,
多谢藏晖居士的问讯。
我谢谢你很厚的情意,
只可惜我行脚不能作到。
并不是出了家的特地忙,
因为庵里住的好些老小。
我还只能关门敲木鱼念经,
出门托钵募化些米麪。
老僧始终只是个老僧,
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
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一日。
据闻两师均以诗代简,此外不着一字。启明师久居北平,颇不为时人所谅,故适之师自国外投诗讽其南下。启明师家累较重,师母又为日人,自有其困难,故答诗有“希望将来见得居士的面”以自矢无他。两诗并可传。
二十九日 阴历九月初七日 阴 在上海
九时送邵心恒登船。十一时至中国殡仪馆,视漆工。下午三时诣陈仲瑜。理发。晚柴东生表嫂丈约在家饮馔。张大嫂、三姊以余将归,以自来水笔一、自沪至海防官轮船票一、安南币二十元为赠,受笔,辞其馀,互让久之,不决,拟受而偿其值,交七姊。
三十日 星期日 阴 雨 在上海
九时诣邵裴子先生,仲瑜继至,昨日所约也。十二时偕仲瑜在荣康午饭,饭后归。读近人杨铎所作《张江陵年谱》,余久编撰者也。此作未善,尚宜改纂,此杨铎未详其里第,定非杨警吾也。
三十一日 阴历九月初九日 晴 在上海
上午致书三弟,致书叶公超。至殡仪馆,视漆工。下午至卡德池洗澡。五时归。读《清代名人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