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阴历戊寅年六月初四日 阴 雨
六时半起。读《通鉴纪事本末》,备讲述之蓄。下午授课一小时,讲述唐代田赋制度及田制与前代之异同,并论其利弊。下课后即归。未半小时,大雨倾盆而落。校对文稿。读《唐书》。十一时寝。
二日 星期六 阴 雨
七时起。上午往图书馆阅书。诣从吾。去春余之《多尔衮称皇父之臆测》一文印行,曾以寄朱谦之。谦之复书,谓吴宗慈有文驳孟心史先生《太后下嫁考释》即将印行,近日闻已载于《史学专刊》,从吾处有之。余以为必有涉及余文之处,特诣从吾询之。值寅恪在座,告以吴氏见余文,颇悔其旧作,亟向从吾假,归读之。果于文后有按:“此文草成后,得读郑天挺君著《多尔衮称皇父之臆测》一文,对多尔衮之所以称皇父,乃由于满洲旧制 其下撮举余说,但余实谓满洲旧俗,非旧制也 云云。由是言之,多尔衮之称皇父已不必有伦理上之嫌猜矣。……吾人今日殊不必于其事之有无多为辩证,但视为一种传说可耳。读郑君文既毕,续赘数语于本文后”之语,不胜惭愧。张怡荪往亦盛称此文,谓能以最习见、最平正之材料钩稽出最确实、最严整之结论。下午读《唐书》姚崇、宋璟、刘幽求、钟绍京、郭元振、张说、魏知古、源乾曜、杜暹、韩休、裴耀卿、崔日用、张嘉贞、张九龄诸传。姚崇不信佛道,不信灾异,不信果报,在当时识见最为特异,岂受景教之影响耶?容考之。晚十一时寝。
三日 阴历六月初六日 雨
七时起。偕莘田、廉澄同进朝餐。校文稿。诣膺中。佩弦约午饭。大雨。读《唐书》。晚十时寝。学校决迁昆明。孟邻师旬内来蒙。
四日 星期一 阴 雨
七时起。读《唐书》。下午大雨。授课一小时,述唐初之国用及民生。下课至图书馆。晚读《唐书》。十一时寝。
五日 阴历六月初八日 阴 雨
今日为雯女、晏女生日,作书与之。上午至图书馆校对所作文稿,略增三数事。下午诣莘田。读《唐书》。以文稿请邵心恒 循正 审阅。晚以文稿请陈寅恪审阅。读《唐书》宇文融、韦坚、杨慎矜、王鉷、李林甫、杨国忠诸传。十二时寝。
六日 星期三 雨
竟日雨。七时起。上午读《唐书》及《通鉴》。下午授课一小时,述永徽以后之民生状况。下课即归。读《唐书》。陈寅恪送还文稿,为正对音一二事,并云敦煌写本字书以特番对Bod。特番疑为唐旄、发羌二族之合称,特谓唐旄,番(波)为发羌,其说甚是。晚与大年谈当代文学作品久之。十时半寝。明晨将早起。
七日 阴历六月初十日 阴 雨
昨夜大雨。五时起,雨稍止。六时入校参加抗战建国周年纪念会。师生均至。芝生有演说,勉大家自省。七时散,归。读《唐书》安禄山等传及《通鉴》,备讲述。《通鉴》胡三省注于“吐蕃”之“吐”,注曰:吐从暾,入声。 二一二开元七年,二一三开元十六年,二二五大历九年,凡数十见。 按胡氏音注例有五:曰直音,如“胜音升” 二〇一龙朔三年 、“乐音洛” 二〇四垂拱四年 是也;曰反切,如“朝,直遥翻” 二〇四垂拱四年 、“翙,呼外翻” 二〇一龙朔三年 是也;〔曰读同,如“贯读与惯同” 二三一贞元元年 是也;〕曰读曰,如“帅读曰率” 二一二开元八年 、“陈读曰阵” 二一七至德元载 是也;曰从声,如“可汗之可作可,从刊,入声” 二〇一龙朔二年 是也。从声之字大多翻译而来,然则吐蕃之吐胡氏所注,必有夷语可据。余疑其与特番之特有关,均译(t)之音。晚饭后莘田、雪屏来,同出散步。十一时寝。今日蔬食。
八日 星期五 阴 雨
七时起。读《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开元时宇文融诸人之聚敛。下课诣从吾、建功、莘田、雪屏,小坐,归。读《唐书》及《通鉴》等。倦甚,十时寝。
九日 阴历六月十二日 阴
七时起。读安禄山、史思明、郭子仪、李光弼、房琯诸传。昨夜受风背痛,伏案甚苦。晚饭后散步即归。十时寝。
十日 星期日 晴
七时起。九时往菘岛,史学系同学开会,至十一时归。下午读《唐书》及《通鉴》。晚莘田、雪屏来,同出散步。月色极佳。十一时寝。
十一日 阴历六月十四日 晴
六时起。读《唐书》第五琦、刘晏、杨炎诸传。下午授课一小时,述安史之乱原因及当时河北、河南、河东情势,以为无平原常山之讨贼、睢阳南阳之拒守、太原之歼敌,则两京之收复未必如是之易也。下课后诣雪屏、莘田,谈至五时归。晚饭后莘田来,同出散步,与廉澄、从吾、佛泉遇于堤上,同坐石桥,久之归。读《唐书》。月色甚丽,数倚栏而望,不忍即睡也。
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八时偕大年,环南湖步行一周。九时归。读《唐书》《通鉴》,备上课之储。晚莘田、雪屏来,同入城,遇雨,立汤姓门下避。久之,雨止,始归。十一时寝。
十三日 阴历六月十六日 晴
七时起。读《通考》《通典》。读《唐书》《通鉴》。至西门即归。下午授课一小时。下课后诣建功、从吾,小坐。逵羽约往东门食面。晚饭后再至西门。晚十一时寝。
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七时起。十时偕大年入城洗澡。下午读《唐书》等。五时至西门。昨今均日至西门,盖为北大印聘书也。下午始竣事。聘书由建功书,用云南棉纸石印。晚写聘书数张。读《唐书》。晚十一时觉腹不舒,即寝。
十五日 阴历六月十八日 阴
晨五时,腹痛。登厕大泻,泻后复睡。八时始起,再泻。十时复泻,以为将大病矣。大年予以妙灵丹,食之后竟未泻,药力之效欤?仍读《唐书》,精神不惫也。下午授课一小时,述肃、代以后之财政。余去年南来过晚,仅上课四星期而放假。来滇上课复迟,通计前后不足十六星期,是两学期之课仅上一学期也。故今仅授至肃、代,而腾越疾驰,已非学子所堪。余之竟日备讲授之储,不暇读他书,亦以此也。下周后即将考试,此课拟即以杨炎两税法为止,其馀俟补授矣。下课诣莘田。四时半史学系开教授会,余下年决授清史、清史研究、史传研究,其南诏史从缓。晚陈序经约在领事署饮馔。九时半归。十二时寝。
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七时起。读《唐书·方镇表》。以文稿并入日记,加小识。下午诣建功、从吾。晚饭后从吾来,谈宋史问题。十一时就寝。
十七日 阴历六月二十日 阴
八时始起。九时往菘岛,北大国文系欢送毕业同学。余以持志、求友两事勉之。往时欢送会多以努力学问相劝勉,今日膺中、莘田、建功均以道义相砥砺。他人见之或将以为腐,余则以为诸生闻此,较之称颂之语受用多多矣。午归。下午读新旧《唐书》,合钞《方镇表》。晚莘田来。诣廉澄。九时归。校英人戴维斯所著《云南》一书中“民族”一章,十一时半始毕,即寝。
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七时半起。九时从吾约廉澄、建功及余在美南进早膳,十时半归。诸生毕业后职业尚未定,为作函张志韩、邱毅吾。读《纪事本末》。下午授课一小时,述两税法之利弊。诣莘田、雪屏、宾四,小坐,归。晚饭后环南湖散步一周。阅《通考》。十时寝。
十九日 阴历六月二十二日 晴
七时半,校中举行献金,余献十元。诣从吾谈,从吾建议置昭忠馆以为战事史料总汇。归。读《通考》。此以备教材之时较多,未暇读他籍。校中定本周停课,教材无须更蓄积。拟自本日起改订读书日程如次:
字:百。
《唐书》《汉书》:一卷或二卷。
《通鉴》:一卷或二卷。
杂书:十叶至二十叶。
写作:五百字至千字,专题或读书札记。
月课:月初定之,月终检结。
下午读《汉书》卷三十四《韩彭英卢吴传》、《通鉴》卷一百八十五、《通考》十叶。晚饭后莘田、雪屏来,谈献金追加者甚多,劝余增之。乃与莘田入校,增献五十元。非有争强求胜之意,聊以自恕远居后方之罪而已。致书孟真、枚荪,为毕业同学求工作。十一时就寝。查高本汉《字典》。
二十日 星期三 晴
上午读《通考》及《唐书》。下午授课一小时,述两税制实行后之经济及后世对两税之批评。读《汉书》卷三十五《荆燕吴传》及《通鉴》卷一百八十六。晚签发北大聘书。十时寝。
二十一日 阴历六月二十四日 晴
七时起。诣莘田、雪屏,归。读《汉书》卷三十六《楚元王传》,读《通鉴》一百八十七。晚莘田、雪屏来,同入城。今日为云南之星回节,俗谓之火把节。居人然火把游行,其俗久矣,但入城一周,并无所见。十一时寝。
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晴
六时半起。七时半至校史学系照像。与从吾小谈,归。读《汉书》三十七《季布栾布田叔传》、三十八《高五王传》。三时半偕寅恪、大年至军山饮茶闲谈,六时归。晚饭后莘田来,同出散步。遇膺中夫妇,谓今日为正节,家家以荷花荷叶装烛,杂以火把游行田间或市街,候久之,见有持火把者,其他未之见。归。检《南诏野史》,星回节为六月二十四日,但注云“当为二十五日”,则今日是也,其谓二十四日者沿书之误。十时寝。
二十三日 阴历六月二十六日 晴 雨
六时半起。八时偕寅恪、岱孙 、逖生、鸣岐、舞咸、先庚、大年步行往黑龙潭。据土人云凡十五里,行两小时乃达。沿途皆水田,无可观,惟登高而望,青碧无垠,不觉叹此邦之富也。潭为人工所筑,所以灌溉也,深五丈许,狭而有阶,与所想像深险峻峭者迥殊。水黄色,上有龙王庙、三楹庙,左数武有乾隆二十七年勘界碑,知其地名“龙潭”,属布衣透。布衣透,其村庄名也。就潭侧进餐毕,天雨,避庙上,久之雨止,乃行。行三五里,有玉皇阁,〔阁无额,壁间有民国二年隐道士题诗,称玉皇古阁。〕道观也,大殿三层,甚壮,有螺旋梯,殊精巧,不知何时建,阒无一人,不可得询。门前有布衣透小学匾,亦不知废自何时。出玉皇阁,行三数里,天大雨,衣履尽湿。急入村,就一家大门避之,雨过复行。下午二时始抵校,狼狈不堪矣。蒙被而卧。六时与逵羽招待北大在蒙自同人并摄影。九时归。读《汉书》三十九《萧何曹参传》。十一时寝。
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雨
七时起。八时建功约在南美早餐。读《汉书》四十《张陈王周传》。下午读《通鉴》。四时序经、卓敏、丁佶招待茶会。晚雨,入夜未休。十一时寝。
二十五日 阴历六月二十八日 晴
七时起。九时诣从吾、雪屏、莘田,十一时半归。昨晚与寅恪谈石榴入中国之始,今检张平子《南都赋》有“梬枣若留”之语,则东汉已有之,陆士衡以为传自张骞或可信也。〔若榴,石榴也,见《广雅》。〕下午读《汉书》四十一《樊郦滕灌傅靳周传》。晚莘田、雪屏、濯生约饮馔,九时归。与逵羽、大年、心恒谈至十一时,寝。
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近日读书较少,亦未作文,姑负此清闲永昼矣。今日拟将前数日心中所想作之论文,于旬日内作毕,以为四十自寿。一《附国与发羌》,二《唐代之律令格式》,三《读史札记》三五条。读《汉书》四十二《张周赵任申屠传》。九时莘田来,同至图书馆,假得曾问吾《中国经营西域史》一册。下午出题,明日将考试隋唐五代史。晚饭后诣廉澄,九时半归。十一时寝。
二十七日 阴历七月初一日 晴
七时起。读《汉书》四十三《郦陆朱刘叔孙传》。下午考试。考毕,逵羽约谈久之。晚逵羽约饮馔。得昆明函,八月三日开预算会议,余不及往,上书孟邻师陈之 。十一时寝。
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六时起。至车站送赵廉澄北归。八时归。读《汉书》四十四《淮南衡山济北王传》。草文稿。午入城。下午草文稿。晚蔡枢衡约饮馔,八时归。读《唐律疏议》数叶 。以饮酒较多,即就寝。
二十九日 阴历七月初三日 晴
六时起。至车站送李卓敏归粤。八时归。草文稿。三时半得矛尘昆明书,孟邻师命即往昆明,决定明早行。诣莘田、雪屏,愿同往昆明。晚偕大年、莘田、雪屏约心恒便饭,雪屏拟稍缓行。十时就寝。
三十日 阴历七月初四日 晴 蒙昆道中
今日为余四十岁生日。六时起。携行装至车站,同行者莘田、鸣岐、舞咸、无忌,今日有快车至昆,诸人皆已定票,惟余及莘田未定。抵碧色寨,站长云须电前站询问始售票。在西人旅社候至十时四十分始得回电,有馀座可乘,为之大喜。十一时十九分车到,登车启行,过开远下车,适午膳,膳后复行。下午六时四十五分抵昆明,投止于崇仁街。阅报,镕西表兄于二十六日因伤寒不起,乍读不敢置信,继读不觉泪下。表兄为张砺吾姨丈长子,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民国初元为议员,其学识为全院冠,继任司法总长三次。民国十二年至十六年任法权讨论委员会委员长,尝取吾国法律条文译为英法文,凡十馀册,最为国际所称,其功亦最伟。余所著《列国在华领事裁判权法要》即受命而作,全稿均经详细校正,其不苟如此,并命作《中国司法小史》,初稿已成。余南下而公亦去官矣,近年在上海执律师业,政府欲起为驻日本大使,北大欲请为教授,均不就。余三月来滇,尚有信来,何意竟长逝耶?公无子,凡四女,甚孝。余近草《唐代之律令格式》一文,拟即以之为公纪念。偕莘田至再春园晚饭,饭后谒孟邻师。闻何海秋来滇,明日将行,十一时往晤之,谈至十二时,归崇仁街。复与矛尘、莘田谈至夜三时,始寝。致电张表嫂唁。
三十一日 星期日 晴
八时起。孟邻师约至万胜楼进早膳,诣戴君亮。午偕矛尘至新雅进午饭。饭后新京戏院,四时半归崇仁街。晚孟邻师约在家便饭,九时归。与莘田、矛尘、泮芹闲谈。矛尘得家书,谓三弟患咯血,为之大惊,家书中从未言及,不知何故,岂讳之耶?作航空信往询。十一时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