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阴历三月初一日 晴 风
六时起。散步庭中。九时接收蒙自海关房屋,十时竣事。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后汉书·西南夷传》。《备征志》校勘殊疏,连日见误字不少,惜无原书一一雠对之。连日公款已罄,而支应孔繁。二十九、三十两日两电请即拨款,迄未得复书。今日再电催回电,仍无确期。拟明晨入省一行。下午四时后读《苗族调查报告》十八叶,起三十九叶,迄五十六叶。书中引《贵州通志》知狆家有黄、莫、罗、班、柳、文、龙诸姓,花苗有张、陆、姚、李、朱、潘、杨、吴诸姓,红苗有吴、龙、石、麻、白诸姓,西苗有谢、马、何、罗、卢、雷诸姓,水犵狫老户有汤、杨、龙,木老有王、黎、金、文诸姓,𦍕獚有杨、龙、张、石、欧诸姓。又《志》称花苗以六月为岁首,黑苗以十月为岁首,夭苗以十一月为岁首,此最可疑。苗族历法是否与中华同?历法果同,何以必以六月、十月、十一月为岁首?岂亦有建子、建未、建亥之说乎?疑其岁首适当此月,遂笔之于书尔。整行装。八时许得河口函,知日内有图书二百七十馀箱到蒙,乃改请买树槐入省。作书上孟邻师。十时半就寝。
二日 星期六 晴 风
晨六时半未起床。得孟邻师电报,知廉澄后日可到,乃嘱买树槐缓行。十时半有教员四人、眷属二人来,事前未及知。得孟邻师书并千元。作书上孟邻师。致书矛尘、膺中、莘田、雪屏各一。四时读《云南备征志》十叶。〔五时半视察法国医院房屋。〕晚读《苗族调查报告》,起五十七叶迄二百十一叶,均《体格测定表》及《语言表》,故较速。安顺花苗,自称曰Mún,称汉人曰Sá。龙甸花苗自称曰Mún,称汉人曰Ka schwa。武定花苗自称曰Amón。青岩白苗自称曰Mōn,称汉人曰Tuo。朗岱黑苗称苗曰Háw,称汉人曰Chin,自称曰Kn to sai。青岩青苗自称曰Mon,称汉人曰Tsuo。施平黑苗自称曰Kan do,称汉人曰Two。定番打铁苗自称曰 n Hun,称汉人曰Jiu wu。贵州毛公驿狆家自称曰Pú yiu,称汉人曰Puá。云南弥勒狆家自称曰Pē yi,称汉人曰Pu há。十时就寝。
三日 阴历三月初三日 晴
六时起。九时视工程并入城视女生宿舍,顺便至西门购物,十二时归。下午二时得海防电,知明日有学生九十馀人来。上书孟邻师。得孟邻师书、莘田书、杨石先书,复之。得李晓宇书。四时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华阳国志·南中志》。晚读《苗族调查报告》,起二百十二叶迄二百五十叶。明晨往碧色寨,作书上孟邻师,备携往发之,可早到一日也。十时半寝。
四日 星期一 晴
六时起。七时至车站,赴碧色寨,八时半车到。廉澄、建功、濯生、佛泉、克生、枢衡偕来。九时半归蒙自。下午二时半,再往碧色寨接学生。四时半车到,共来九十五人,行李仍未至。五时半归蒙自,到校近七时矣。电昆明孟邻师报告。九时就寝。竟日一字未读。奈何!奈何!
五日 阴历三月初五日 晴 清明
七时起。九时半至车站。逵羽、佩弦、化成、元胎来。下午二时偕书琴等入城,四时归。读《云南备征志》十叶,竟《海内东经》,《水经注》未竟。七时与佩弦、逵羽、廉澄、肃文商谈,迄十时乃毕。惟及教员、宿舍事。
今日清明,北平不知情形何若。想儿辈又不能出城上坟,思之怆然。
六日 星期三 晴 风
七时起。偕佩弦、廉澄、逵羽视校舍。九时半至车站,皮名举等来。十一时视校舍。下午读《云南备征志》十二叶,竟《水经注》《太康地记》《晋志》《隋志》。《苗族调查报告》起二五一叶 ,迄二六二叶。晚请建功为刻杖铭。
七日 阴历三月初七日 晴 大风
六时起。得孟邻师电,欲改用植物油灯,与逵羽、佩弦、廉澄商之,决仍用煤油灯,即电复。十时读《云南备征志》十三叶,竟《蛮书》一、二、三章。下午读《苗族报告》,起二六三叶,迄三八七叶。苗族之意匠花纹多类似汉族,所谓连续花纹也,尤多雷纹。苗族之体质属于蒙古人,且具有亚细亚蒙古人种之特征,此较类似于安南附近之氏族。固非Caucaseque,亦非Tiletains,宁可归之于populations L’Indo-China,其语言亦属于Mono-Syllaligue。廉澄呕泻,医云非虎列拉。十时就寝。
八日 星期五 晴微云
七时起。九时偕建功入城。蒙自每三日一小街,六日一大街。街者,集市也。及期,苗人悉至,以物交易,土人及苗人不知历日,故以十二支别之。蒙自逢子午为大街,卯酉为小街,与北方之以逢三逢五为集者不同。今日为庚午日,值大街。西门内外,夷人如蚁,“夷人”者,此间对苗族之称也。见三夷妇跣足着白色百褶裙,〔一举步则短裙左右摇曳,厥状甚美。〕不知其属何族也。以白麻布三匹向布商易蓝布,未协。余等奇之,向其探语,亦略知汉语,乃以国币三元三角购之。十二时归。询之周宝珖,云或系猓猡。建功检《滇小记》,蒙自多白猓猡,或即其族。余检《苗族调查报告》所引《贵州通志》,狆家“衣尚青,以帕束首。妇人多织,好以青布蒙髻,长裾细褶,多至二十馀幅,拖腰以彩布一幅,若绶,仍以青布袭之。性勤于织”云云,又颇相近。然今之所见,其裙仅及膝,复不类也。〔工友李学清云,其人为苗子,其布名曰麻葛叶。《滇小记》云:“苗子凡九种,黔省为多,在滇则宣威、镇雄有之,都是花苗,形状类黑乾夷,蒙布为冠饰,以彩绒短衣,无襟,腰连细褶,短裙至膝,跣足”云云。宣威、镇雄在迤东,距此甚远,又今之所见亦无冠饰,记之待考。〕读鸟居龙藏《苗族调查报告》,起三八八叶,迄五〇七叶,终。作书上孟邻师。得雪屏书。五时偕建功至南湖散步。晚饭后读《云南备征志》十叶,竟《蛮书》四章。九时半就寝。携来之纸已罄,以素纸代之,仍依旧阑。
九日 阴历三月初九日 微阴
七时起。得孟邻师书,上书孟邻师。理发。下午二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叶,竟《蛮书》五、六、七、八、九章。《蛮书》所录南诏世次与《新唐书》不同,又所录蛮语与《苗族调查报告》所录诸苗单语无一相类,蒙氏或非苗族也。别录于册,容考之。晚得雷树滋书,明日有学生九十馀经碧色寨往昆明,后日有学生来蒙自。十时就寝。近日书尚未至,日课先专读《云南备征志》,自今日始。
十日 星期日 阴
六时半起。得徐锡良海防电:男生六十六人、女生五十人明日来蒙自。读《云南备征志》二十一叶,竟《蛮书》及《新唐书·地理志》。三时偕建功至民众教育馆,藏有《古今图书集成》,已残缺,及《万有文库》《正谊堂丛书》等。至西门,由南门经南湖公园归。作书上孟邻师。作书告诸儿。
十一日 阴历三月十一日 阴转晴
昨夜四时腹大痛,如厕大泻。七时起,复泻。以为且大病,幸即止。上午筹备学生来校诸事。午微觉头痛,小寝。二时读《云南备征志》七叶。五时至车站,六时车到,诸人率学生先归。余及建功与学生组长十数人搬运行李。到校已八时馀。作书致矛尘。九时就寝。
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七时半始起。头痛已止。上孟邻师一电。十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四叶,竟《新唐书·南蛮传》上、中,其下未竟,上、中日前曾读一过,今日再读之。前五日读《蛮书一》,有大部落则有鬼主百家、二百牛马之语,注云“案此句未详”。今日读《南蛮传下》,于两爨蛮云:“夷人尚鬼,谓主祭者为鬼主,每岁户出一牛或一羊,就其家祭之。送鬼迎鬼必有兵。因以复仇”云。疑《蛮书》二百牛马即二百士卒之意。《传》又云:“乌蛮多牛马,无布帛。男子髽髻,女人被发,皆衣牛羊皮,俗尚巫鬼,无跪拜之节,其语四译,乃与中国通。大部落有大鬼主,百家则置小鬼主”云云。其文似全据《蛮书》。然则《蛮书》“百家”、“二百牛马”之语又似有脱讹矣。下午三时视工程。有同学来谈。晚饭后与建功出,散步。八时商学生床位事。作书致矛尘。
十三日 阴历三月十三日 晴 大风
七时起。九时学生会代表李汝霖来谈。十时视察学生宿舍。下午二时作书致莘田、雪屏两君,初意赁屋城中,继决居学校,余嘉其议,复书引曾文正不以“家塾不能读书”之说为然数语,事后颇悔之。八日得雪屏书相谢,今日再致书以明吾欲求俭素不能至,遂欲得之友朋以自勉之意,兼谢前书信笔放言之过。十数年来,余念世人无衣无食者之日多,力求节俭,时时言之友朋,去夏以来,此意尤切,今日之失亦以此也。晚饭后偕崔书琴、魏建功散步,遂入城。八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一叶,竟《新唐书·南蛮传下》、《五代史记·四夷附录》、《通鉴》东汉明帝。十时半就寝。肃文以今日入省。
十四日 星期四 微阴 风
七时起。读《云南备征志》三叶。九时至西门,今日大街也。十一时归。读《备征志》五叶。下午三时读《备征志》十三叶,竟《通鉴》唐睿宗。谈商教授宿舍事至夜十时。得河口雷树滋书。明日有学生来蒙。
十五日 阴历三月十五日 晴
七时起。商定教员宿舍,筹备下午接学生诸事,定学生抽定床位办法。下午一时教员宿舍抽签,余弃权,俟与后来者到齐同抽。此事纷纭三日矣,惟一己私利是视,吾深耻之。二时至歌胪士洋行与徐文、薛德成布置学生床位。五时至车站,学生到者男六十、女七。七时半读《云南备征志》二十二叶,竟《通鉴》唐懿宗咸通六年。十时寝。电孟邻师,告学生到蒙人数。闻蒙自驻军将移防,以英文电孟邻师。
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七时起。上书孟邻师。九时有学生代表二十馀人来见,陈宿舍事。读《云南备征志》,迄晚饭前共读三十五叶,竟《通鉴》及《太平寰宇记·剑南西道》。晚饭后上书孟邻师。书告诸儿。致书汪受益 。致书秦缜略。为容希白女琬书手册,用《淮南子》谓“学不暇者,虽暇亦不能学”语,此世人之通病。余欲常以此自勉,且以勉人。琬肄业北京大学外国文学系三年级。
十七日 阴历三月十七日 阴雨
七时半始起。九时读《云南备征志》迄下午四时,随读随辍,共读二十一叶,竟《太平寰宇记》《梦溪笔谈》《桂海虞衡志》。十一时肃文自昆明归,此间正式职员尚须待三数日始能定。余不愿再任事务,孟邻师已谅解。师初意使余总此间事,以肃文相佐。下午二时视查歌胪士洋行。晚饭后至校外散步。上书孟邻师,请以沈茀斋任蒙自总务长、逵羽任教务长。此事未与任何人商,以两人本负清华、北大两校重责,今无所任而又素以职任为重者也。茀斋本任事务主任,力辞。十时就寝。
十八日 星期一 晴 风
五时半起。肃文往海防接其子,请其代校购无线电机。九时读《云南备征志》,迄下午三时,凡读二十一叶,竟《文献通考》《南诏略》《西原蛮略纪》《古滇谈》,四时录纪《古滇谈》所列南诏世次于册。晚饭后与建功入城购纸。道闻有本校女生一人被匪劫于城内。上书孟邻师。十时半就寝。
十九日 阴历三月十九日 晴
七时起。派人查询女生被劫事,路人曰有之,女生云无之。文庙街某姓老媪云,确见两男逐一女生,女生呼救,老媪为之伴,送至宿舍,女生姓王云云,意或无赖蹑踪,女生讳言之,至劫掠当无之也。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叶,竟《宋史·大理传》《蛮夷传》、《云南志略》。下午三时偕建功入城取邮寄书籍。晚饭后录元李京《云南志略》所列南诏蒙氏、大理段氏世次于册。得莘田书,谓晤方国瑜近治南诏史,尝取昆华图书馆所藏抄本《南诏野史》及《南诏蒙段记》校勘刻本《南诏野史》,并著有《南诏大事年表》,又云云南大学教授吴晗闻余将完成孟心史先生遗著,慨然欲以其所抄《清实录》相赠。莘田又录英人H.R.Davies所著《云南》一书关于南诏者一条相示,文中称南诏为Shan dynasties及Shan empire,不知以Shan字何字之译也。
二十日 星期三 晴 风
七时起。九时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八叶,竟《元史》本纪。女生有书面报告,前日七时五分行经民众教育馆,有青年男子五六人,一持手枪,一持电筒,截阻前进,强胁同行,幸见道旁老媪,求救得免。午饭后有男生来,谓女为其友,甚受戏侮,不便明言,请学校严为交涉。下午闻潘光旦明日可来,余拟后日往昆明电陈孟邻师。得莘田、雪屏书,促余入省城。上书孟邻师。
二十一日 阴历三月二十一日 晴 谷雨
七时起。读《云南备征志》二十六叶,竟《元史·地理志》。拟学生宿舍抽签办法,较前有更定。下午五时至车站接潘光旦,闻学校将在昆明建筑新校舍。八时与光旦等商谈校务。十时寝。明日决入省。得河口函,知有学生百馀人明日过碧色寨往昆明 。得孟邻师电,驻军可不移。
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蒙开道中 昆明补记
七时起。整理经手诸事,移交于逵羽。十一时入城购物即归。一时偕建功至车站,德成、树槐、伯衡、宝珖相送。三时车开,三时半至碧色寨,余先往开远,树槐、宝珖在碧色寨候学生,四时半在碧色寨开车经山洞十七。下午六时半抵开远,投止于班加罗旅社。盥漱毕,闻车到,急往。接到男生百七十六人,与树槐为之布置宿处食处。八时粗定,归旅社进膳。膳毕,至市街购杂果酒及酱小菜,此间名产也。十一时就寝,屋热不能入寐。
二十三日 阴历三月二十三日 阴雨 开昆道中 昆明补记
五时半起。六时登车,六时半开行。遇谢季骅,谈久之。学生吕君来谈。过海防,华侨招待殊殷勤。有三数同学偶不检,颇有訾议。下午五时余抵昆明,包尹辅、于宝榘 、杨作平、陈雪屏、罗莘田、章矛尘来接,投止于崇仁街本校办公处,孟邻师先在相候,谈至七时,同至共和春便饭。饭后归。十一时就寝。
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在昆明
八时起。偕建功、矛尘至樊宅、周宅、蒋宅,并至邱大年处。午在再春园便饭。下午至赵建卿处。三时半毛子水约在圆通公园茶会。五时诣龚仲钧,不值。晚膺中约在共和春饮馔,饭后诣莘田、雪屏,长谈。十一时归。
二十五日 阴历三月二十五日 晴 在昆明
八时起。偕金甫、月涵、矛尘至万胜楼早餐。诣膺中。诣莘田、雪屏。诣徐绍穀,同出午餐。饭后至美生洗澡。在五华书局购《卿氏家谱》一,不全。诣莘田、雪屏,同往孟邻师家晚餐。十时归。十二时寝。作书告诸儿。
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在昆明
八时起。偕矛尘、建功同出早餐。诣董彦堂、刘云浦。至金城银行。午刘云浦约便饭。下午三时开常务委员会,余列席报告蒙自筹备情形。偕建功诣莘田。晚包尹辅约便饭。饭后莘田约观滇戏。十时半归。
二十七日 阴历三月二十七日 晴 在昆明
八时起。偕月涵、金甫、光旦、矛尘、建功同往万胜楼进早餐。十时诣饶树人小谈,归遇雪屏、大年、莘田于途,同至商务印书馆,余购《十六国春秋补辑》《王临川集》数种。午姚从吾约便饭于东月楼,饭后偕矛尘、莘田、雪屏、建功等观京戏。四时至莘田处,长谈。晚周枚荪夫人约在其家食面,饭后金甫、莘田、雪屏、建功、矛尘及孟邻师再往观京戏。十一时归。一时寝。
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雨 在昆明
八时起。补写日记。作书致内兄周冠一。午后莘田来,同出洗澡。至某茶楼饮茶,大似北平青云阁。六时至青年会。七时樊逵羽约往其家食馅饼。十时归。与金甫、建功、矛尘谈。十一时就寝。步行来滇,学生今日抵昆明,曾叔伟偕来。
二十九日 阴历三月二十九日 阴 在昆明
八时起。诣莘田、雪屏。偕莘田,访吴春晗。春晗任教于云南大学,旧治明清史,钞《朝鲜实录》八十册存北平。近闻余将续成孟心史老生之作,欲举以为赠,谈甚快。诣尹泽新,不值。诣王霖之。诣谢季骅,不值。午徐绍穀约在其银行饮馔。饭后诣莘田、雪屏。往时代浴室洗澡。晚偕矛尘至西域楼食牛肉。观剧。
三十日 阴历四月初一日 晴 阴 在昆明 蒙自补记
八时起。十时孟邻师来谈联合大学及北京大学未来计画,甚久。至纸肆购纸,有贵州三漂棉纸,较云南鹤庆所产细润而白,又广州毛边,较闽产稍厚而粗,皆向所未见也。午莘田、雪屏约在劝业场某滇菜馆便饭,饭后同观剧。到此八日,凡观剧五次矣,《曲礼》曰“欲不可极”,此来可谓极欲矣。可不戒哉!四时归崇仁街。七时杨金甫约在东月楼便饭。饭后归检行装,明晨归蒙自。十一时就寝。作书询周冠一内兄近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