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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兰的故事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娜兰的名字都是“奥斯曼”,他是安纳托利亚一个农民家庭最小的儿子。生活中充满新翻的泥土和野菜的气息,日子忙忙碌碌:耕地、养鸡、照料奶牛、确保蜜蜂熬过冬天……一只蜜蜂终生辛勤劳作,只为酿出一茶匙蜂蜜。奥斯曼很想知道他的一生会创造出什么——这个问题让他既兴奋又害怕。村庄里夜晚来得早,天黑以后,哥哥姐姐们一进入梦乡,他就会在柳条灯旁的床上坐起来。伴随着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旋律,他的手慢慢地弯成这样那样的形状,在对面墙上形成舞动的影子。在他虚构的故事中,他总是扮演主角——波斯女诗人、中国公主或俄罗斯女皇;人物角色反差很大,但唯一不变的是:在他心里,他永远是一个女孩,而不是一个男孩。

在学校,情况全然不同。教室可不是讲故事的地方。那是一个讲规则、不停重复的地方。在拼写单词、背诵诗歌或朗诵阿拉伯语祷告词时,他发现自己很难跟上其他孩子的步伐。老师是一个冷漠阴沉的家伙,手拿一把戒尺在教室里踱来踱去,用来打捣乱的学生,对他毫无耐心可言。

每个学期表演爱国话剧时,受欢迎的学生们争相扮演土耳其战争英雄,其他人则只能扮演希腊军队。不过奥斯曼并不介意当希腊士兵。他只需立刻死去,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直到戏剧演完。但让他 真正 介意的是每天遭到别人嘲笑和欺凌。一切的起因是,一个男孩发现他光着的脚上涂了趾甲。 奥斯曼是个娘娘腔! 谁身上一旦有了这个标签,无异于每天早上走进教室时,额头上画着一个靶心。

他的父母有钱有势,本可以供孩子上更好的学校,但他父亲不信任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宁愿让孩子学习种地。奥斯曼知道植物和草药的名字,就像他城市里的同龄人知道流行歌手和电影明星的名字一样。生活按部就班,平稳向前,是一条可靠的因果链:人们的心情好坏取决于挣了多少钱,挣钱多少取决于收成如何,收成如何取决于季节变化,季节变化掌握在真主安拉手中,而真主安拉不需要任何人。奥斯曼唯一一次跳出这个循环,是离开家乡去服兵役。在部队,他学会了如何清洁步枪,如何给枪上膛,如何挖战壕,如何从屋顶上扔手榴弹。他希望这些技能永远派不上用场。每天晚上,在他和另外四十三名士兵合住的宿舍里,他都渴望重温以前的影子游戏,但这里既没有干净的白墙,也没有迷人的油灯。

回家后,他发现家人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然而,他却变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内在是个女人,但军队的苦难经历磨平了他的灵魂,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有了活出真实自我的勇气。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大约在那时,他的母亲提出一个想法:他应该马上结婚,为她生孙子孙女,尽管她已经有很多孙辈了。她不顾儿子的反对,一心一意要为他寻个合适的妻子。

婚礼那天晚上,客人们随着乐师的鼓点声拍手,年轻的新娘穿着松垮的礼袍在楼上一个房间等着,这时奥斯曼偷偷溜了出去。头顶上雕鸮的叫声和石鸻的哀鸣清晰可闻,他熟悉这些声音,就像熟悉自己的呼吸。他跋涉了十二英里,到了最近的车站,跳上了开往伊斯坦布尔的第一趟火车,之后再也没回去过。刚开始他露宿街头,在一家卫生条件差、名声更糟糕的浴室当按摩师。不久,他去了海达尔帕夏火车站打扫厕所。正是在这一份工作中,奥斯曼形成了对人类同胞的大部分定义:任何人都不该对人性的本质进行哲学思考,除非他们到公共厕所工作几个星期,亲眼目睹人们的所作所为;在那里,他们可以破坏墙上的水管,砸烂门把手,到处乱涂鸦,在擦手纸上撒尿,随处乱丢污物垃圾,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清理。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城市,这些人当然也不是他愿意与之分享生活点滴的人。但只有在伊斯坦布尔,他才能在外表上把自己变成内在真实的模样,于是他留了下来,一直坚持到现在。

奥斯曼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娜兰。她再也不会回去了。 rnuLVUR/ilxfJ7/nqbnWn7fmjaz01lBlh0Vup4NmpSxlAjvuJ9QGGM4OZutPM+7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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