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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经济掠夺者”到“模仿对象”

我们不能指责东南亚国家的领导人或人民,说他们是健忘的、甚至是缺乏是非观念的。相反,孱弱的国力决定了,东南亚国家必须以更加务实的态度,在大国争斗中为自己选择最有利的阵营。同时,生存与发展的危机也决定了,经济理性必然压制情感诉求,东南亚国家需要低调地处理日本的历史问题,避免历史问题成为对日经济合作中的负担。正如李光耀所说的:“只要我们活着,我们这一代以及上一代就不会忘记日本人的占领。我们可以原谅但不会忘记……我们的政策是,不让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妨碍我们,日本对我们工业发展的参与将帮助我们实现更快的增长。” [13]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日本政府开始以战争赔偿作为跳板,加大与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合作。作为赔偿的一部分,日本承诺向东南亚国家提供援助及优惠贷款,但无论是援助还是贷款,多与日本产品绑定,成为日本政府促进出口的重要手段。与此同时,日本政府也清楚地认识到,出于战时的被占领经历,东南亚国家仍对日本可能在地区事务中发挥的作用充满怀疑。因此,这一时期日本的东南亚外交更多地体现出“经济优先,政治低调”的特征,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与东南亚国家的政治合作。同时,日本也与1967年成立的东南亚国家联盟(简称“东盟”)保持了较为疏远的关系。如果仅从经济指标来看,这一时期日本的东南亚外交无疑是成功的。到20世纪70年代初,东盟国家的对日贸易占其贸易总额的比重已经达到1/4,日本也超过美国,成为东南亚最大的投资来源国。

然而,日本这种“闷头发财”的做法很快引起了东南亚国家和社会的不满。1974年1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出访东盟五国,令田中角荣吃惊的是,迎接他的并没有鲜花和掌声,相反,雅加达、曼谷以及马来西亚多地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日游行。雅加达的暴动尤其严重,造成了十数人死亡,上百辆汽车被烧毁,约有五万家商铺遭到破坏和劫掠。然而,回顾整个事件,示威者固然有对日本的强烈不满,但暴动更像是印尼人在以反日为借口,宣泄其对苏哈托政府以及自身经济境遇的愤怒。示威者不仅要求减少对日本的经济依赖,同时还呼吁政府降低物价、遏制腐败。与此同时,很多示威者认为,日本人在印尼投资创办的合资企业多选择华人作为合作伙伴,这种做法进一步强化了华人的经济优势地位,加大了印尼的经济不平等。作为报复,在暴动中被劫掠的商铺多为华人资产,而巡逻军警则对暴徒视而不见,默许劫掠的发生。

正如文章开篇所说的,在东北亚,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构成了中韩两国人民的集体创伤性记忆,并持续影响着中日、韩日关系的走向。相反,贸易、投资等经济议题则一直是日本与东南亚国家双边关系的主题。国家间因不同历史叙事所造成的集体记忆冲突,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到调和,但经济利益的矛盾则可能随着政策的调整,以及其他结构性因素的变化而得到缓解。

东南亚国家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掀起的这一波反日浪潮,给日本政治精英乃至整个日本社会都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以1974年为转折点,日本的东南亚外交政策出现明显的变化。在加大对东南亚经济援助的同时,日本开始更加积极地参与东南亚的政治事务,也更加重视与东盟的多边合作。正是在这一时期,日本在东南亚的形象也开始出现变化。

另一方面,进入20世纪70年代后期,日本“经济奇迹”越来越多地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东南亚国家也纷纷推出向日本学习的经济发展政策,希望借鉴日本的技术和管理方式,加速自身的工业化进程。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在1982年提出了“向东看”(Look East)政策,号召马来西亚改变以西方国家为模板的传统思维,更多地借鉴日本的发展经验,学习日本人敬业、遵守纪律的精神,这也开启了马来西亚青年赴日本的留学潮。几乎是在同一时期,新加坡也发起了“学习日本”(Learn from Japan)运动,主要领导人在公共演讲中毫无保留地称赞日本模式。在1980年新加坡国庆演讲中,李光耀就将日本称为“一个人口仅占世界总人口3%,土地面积仅占世界0.3%,GNP却占世界10%的国家”。 [14]

当然,对于东南亚的领导人而言,之所以将日本树立成学习范本,不仅仅是因为日本在经济发展上取得的成功,更是因为日本模式相对“安全”——在吸收西方的先进技术的同时,日本成功地“过滤”掉了很多西方价值体系中的要素,很好地保存了自身文化。 [15] 集体主义、个人奉献、对权威和纪律的服从,这都是东南亚国家领导人所喜闻乐见的。相反,西方国家则在推广经济发展模式的同时,在其中夹带了过多诸如自由、民主、个人主义在内的价值观“私货”。就此,“日本模式”和“日本精神”开始以更加积极、正面的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日本被视为东亚经济发展“雁阵模型”中当之无愧的“头雁”。根据1995—1998年在东南亚开展的一项民意调查,在反日情绪曾经十分普遍的菲律宾和印尼,分别有55%和85%的受访者表示,“日本是值得信任的伙伴”。至此,日本彻底摆脱了“侵略者”和“东南亚经济掠夺者”的形象。 [16] 4b9bLTlrxiYzkIc3OkBLIzHOSOMRXm9ZCN7+QZXisvs2q6Rg4lEDD7LDLZNu6M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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