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吾书以《乾坤衍》名，何耶？昔者孔子托于伏羲氏六十四卦而作《周易》。尝曰：“《乾坤》，其《易》之缊耶？” 此言《乾坤》二卦，于六十四卦中特居其首。以其发明至道，（至者，至极。）弘博深远，（弘，大也。博，广也。）无所不包通。（一切皆包含之，一切皆贯通之。）《易经》全部实以《乾坤》为其缊。缊，犹云宝藏也。言《乾坤》二卦是《易经》中之大宝藏也。又曰：“《干》《坤》其易之门耶？” 《论语》曰“谁能出不由户”云云。户，谓门也。此言《干》《坤》二卦乃其余诸卦诸爻之所从出也。孔子自明其述作之本怀如此。可见《易》道在《干》《坤》。学《易》者必通《干》《坤》，而后《易经》全部可通也。衍者，推演开扩之谓。引伸而长之。治学如抽丝。丝之端最微小如无物，引而伸之则愈伸愈长，将无穷也。学亦如是。触类而通之，万变万化，万物万事，何由而成？曰成于理。事物万殊，变化万殊，以是而知，理本万殊。理万殊故，析之必有其类。类不紊乱，会之乃得其元。（会者，综合以观其大通。元，犹源也。）故理者，一元而万殊，万殊而仍一也。故学问之事，知类其要矣。知类之术，始乎分析，终乎会通。而始之事，重矣。知类犹亏，（亏，犹云欠缺。）难言会通也。夫分析者，触类而通也。观物析理，有见乎此。复由此而求通于彼，又由彼而求通于彼彼。（彼彼者，以极繁赜故，彼而又有彼也。）至于极万有之至赜，而后可同于大通矣。是为衍。余学《易》而识《干》《坤》，用功在于衍也。故以名吾书。书，共二分。二分，犹二篇也。第一分，辨伪。孔子六经皆为小儒所改窜、变乱。汉儒传至今日之五经，皆非孔子原本。六经本一贯，欲辨正《易经》之伪，不得不通六经而总辨之。第二分，广义。推演、扩充，以弘广《大易》之义也。《易经》称大，尊之之辞也。二分，始于前年，适在病苦中。今始毕业。封君用拙来漆园写定，影印。志其劳。夏历辛丑年立春节前，公元一九六一年一月二十一日，漆园老人熊十力识于上海寓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