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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经应持如何态度,二三子之问及此也,其意何居?古之学者,于六经共相尊信。其或有妄疑者,盖极少数耳。如宋时欧阳修疑《系辞》,苏轼兄弟毁《周礼》,李觏、司马光疑《孟子》,此皆智小而不足以通微,识短而不足以见大,故妄疑耳。今之学者,以疑古为名高。其于六经,大抵视为汉人所揉集,更不必深究其有何义蕴。二三子问读经应持之态度,殆欲于疑与信二者之间,慎择其一欤?然此非余之所欲详答也。六经是否为孔子所作述,吾将于第三讲略言之。读书贵能疑。疑者,所见未真心,心怀犹豫,因此,多方抉择,所以求事理之真是。而非以一切狐疑为足尚也。读书贵笃信。信者,因读书而有得,引申以长,触类以通。所知既博,所守必约。知不极其博,则无以为约守之资。守不极其约,则所知未能实有诸己,即其知乃浮泛。而不得为真知也。信者,守约之谓,会众理之极,而反己以实体之。即我与真理为一,是谓守约。是谓信。非但以不疑于书之所记述便谓之信也。故吾之谈疑与信,乃与俗说颇异旨。疑信复相资。真笃信者,每以能疑,而始成其信。真能疑者,恒精于抉择,而不终陷于疑。盖疑信本兼资,而无可偏尚。一有偏尚,则易于信者,不免失之疏。而偏于疑者,亦长堕于惑,此学者所宜戒也。

二三子问读经应持之态度,其意以为,或如昔贤之一意崇信,或如时人之唯务尊疑,其态度诚有异。而吾于此不欲详答者,则以来问,或未探其本,未叩其要。吾将更绎所闻,为诸子告。

夫植树者,善培其本。筑室者,先辟其基。为学必有基本。其视筑室与植树,轻重大小之相去,岂可以数计哉!今之学者,只以博览为务,以闻见之广,知识之富,便足云学问。而不悟学问更有基本。不曾于博览或知识外,更有切实用力处,以如是之态度而为学,虽熟读群经,于名物训诂,无不精究,其于圣人之道,终必茫无入处,可断言也。夫求圣人之道者,必有高尚之志。未有志趣卑污,而可闻大道者也。故学问有基本焉,立志是也。昔者阳明有示弟立志说云:“夫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拥灌溉,劳苦无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苟且,随俗习非,而卒归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曰:‘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人苟诚有求为圣人之志,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唯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我之欲为圣人,亦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欲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必去人欲而存天理。务去人欲而存天理,则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则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而凡所谓学问之功者,然后可得而讲,而亦有所不容已矣。夫所谓正诸先觉者,既以其人为先觉而师之矣,则当专心致志,惟先觉之为听。言有不合,不得弃置。必从而思之,思之不得,又从而辨之,务求了释,不敢辄生疑惑。”( 附说一 )故记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苟无尊崇笃信之心,则必有轻忽慢易之意。言之而听之不审,犹不听也。听之而思之不慎,犹不思也。是则虽曰师之,犹不师也。 按阳明之世,学子于前代圣哲若孔子等犹奉为先师。虽于六经之言,听之不审,思之不慎,尚未敢唾弃也。今则鲜有以先哲为师者。此世习一大变也。 夫所谓考诸古训者。圣贤垂训,莫非教人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若五经四书是已。吾惟欲去吾之人欲,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于此。则其展卷之际,真如饥者之于食,求饱而已。病者之于药,求愈而已。暗者之于灯,求照而已。跛者之于杖,求行而已。曾有徒事记诵讲说,以资口耳之弊哉?( 附说二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圣人也,犹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立者,志立也。虽至于不逾矩,亦志之不逾矩也,志岂可易而视哉!夫志,气之帅也,人之命也。犹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则流息,根不植则木枯。命不续则人死,志不立则气昏。 须反己察识。 是以君子之学,无时无处,而不以立志为事。正目而视之,无他见也。倾耳而听之,无他闻也。如猫捕鼠,如鸡伏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结,而不复知有其他。然后此志常立,神气清明,义理昭著。一有私欲,即便知觉,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听。一毫客气之动,只责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或怠心生,责此志,即不怠。忽心生,责此志,即不忽。懆心生,责此志,即不懆。妒心生,责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责此志,即不忿。贪心生,责此志,即不贪。傲心生,责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责此志,即不吝。盖无一息而非立志责志之时,无一事而非立志责志之地。故责志之功,其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阳一出,而魍魍潜消也。自古圣贤,因时立教,虽若不同,其用功大旨,无或少异。书谓“惟精惟一”,《易》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孔子谓“格致诚正,博文约礼”。曾子谓“忠恕”。子思谓“尊德性而道问学”。孟子谓“集义养气,求其放心”。虽若人自为说,有不可强同者。而求其要领归宿,合若符契。何者,夫道一而已。道同则心同,心同则学问。其卒不同者,皆邪说也。后世大患,尤在无志。故今以立志为说。中间字字句句,莫非立志。盖终身学问之功,只是立得志而已。若以是说而合精一,则字字句句,皆精一之功。以是说而合敬义,则字字句句,皆敬义之功。其诸格致、博约、忠恕等说,无不吻合。但能实心体之,然后信予言之非妄也。又与张世文云:区区于友朋中,每以立志为说。亦知往往有厌其烦者。然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先。诚以学不立志,如植木无根,生意将无从发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未有无志而能成者也。

附说一: 阳明所谓正诸先觉一段语,足为今人对症之药。今时学子,于前代圣哲之言,往往不求深解,辄生疑惑。所以自绝于大道也。或问:“前哲所言,不必尽是,何可无疑?”答曰:吾人见地,焉得一一求同于前哲。要不可掉以轻心。须于往圣昔贤之学,求深切了解,然后可以辨从违。若骤闻一二不合处,便以轻心,恣生疑惑,即不复能深究古人之大全。不得古人精神,深可惜。

附说二: 去人欲存天理一语,虽自宋、明诸师盛言之。而实尧、舜、孔、孟以来相传宗旨也。尧、舜、禹之相授受曰“执中”。汤亦“执中”。中者,天理也。执中,犹存天理也。《论语》开宗明义,说一学字。学者,觉义。觉者,去人欲存天理也。或有难言:“欲曰人欲,则既为人之欲矣,何可去?且如去欲而别有理者,则理其如槁木死灰耶?而何以存为?”答曰:天理者,吾人所以生之理也。是名为性。以其主乎身而言,又名本心。此心,元是生生而条理。其发于日用云为之际,或感物而动者,莫非欲也。然以其至动而不可乱,随发而莫不有则,故此欲,直是天理之发,而不可谓之人欲。所谓视极其明而无所炫,听极其聪而无所蔽,乃至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者,皆性之欲也。然不可谓之人欲,而谓之天理也。汝以为此理,如槁木死灰,则未尝反己自识也。人欲者,非离天理而别有本也。吾人不能保任本心,遂至身失所主,而顺形骸之私,迷以逐物,而与之俱化。如五色令人目盲,五声令人耳聋,乃至见色思淫,见利思得,临难苟免者,皆迷妄之动,积以成习。及习已成,则身受其缚而不可解也。迷妄谓之人欲。此虽无根,而足以违碍天理之心。如浮云无根,而可以障太阳也。故去人欲者,去迷妄之谓也。存天理者,存养本心而无放失,使本心常为一身之主,则随心之所欲,皆不逾其自然之则也。理欲非二元,则以欲本无根,只是迷妄故耳。

余谓阳明立志、责志之说,精警至极。学者宜奉为师保。然责志必先立志。苟志犹未立,则其人直是自暴自弃,更何望其能自责以强为善,而免于下流之归耶?故责志切矣。而立志为本。志已立,而持之未固,养之未纯,犹不能无放逸也。则反而自责,即激发本志,而精进不懈矣。又志字之义,阳明似未深详。凡人闻说志字,便若其意义甚显,不待索解。然试诘之,则又茫然莫知所对。每见少年,妄自标举。其意念中,或欲高居人上,大抵欲得名利权势,高出乎人。其较胜者,欲求学问知识,高出乎人。夫贪名势者,诚为污贱。而将学问知识,看作为可以自夸之具,不悟此为自修之所不容不勉者。其鄙陋之情,较之贪名势等者,相去亦不能以寸。或欲建立某种事业,而不悟一切事业,皆人生职分所当为。若本自私自利之意作去,则不成事业矣。革命不出于救世之仁心,仅以忿嫉之私,欲取而代之,则以暴易暴,而可成顺天应人之功哉!如是而自谓有志,实则此等意念,正是无志者迷妄之情。私欲之炽然窃发而不自觉耳。以此为志,则是认贼作子,饮鸩自毒,乃以自绝其生生之理,而不可复阳,岂不哀哉! 《庄子》:“近死之心,不可复阳也。”阳者,生义。言不可复生。 夫世之自暴自弃,以趋迷妄,本无志,而犹自熹为有志者,正以志字之义未明故耳。彼以为心之有所向往,便谓志。如是,则向于自私,向于狂惑,向于污下,无不可谓之志。而志之一字,又何足道哉!志字固有向往义,如《毛诗序》云:“志者,心之所之”是也。志亦与识同。识,记也。引申之为存。王船山《读四书大全说》云:“心有所存主名志。”余谓志字义,当以船山之训为主。阳明于志字,似取向往义。故曰“人苟诚有求为圣人之志,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云云。 覆看前文。 盖谓所向往在乎圣人,必去求圣人之所以为圣。于是务效圣人,而用去人欲存天理之功。据此,则志者,非内自立,乃依他而起。 他谓圣人。由外慕圣人而起向往,故曰依他。 不知天理之心,人人固有。反己自识,勤加保任。( 附说一 )使此心, 即上云天理之心。 常为主于中。而迷妄不起。 即人欲不起之谓。 是谓心有存主。 存主即是天理之心,非另有一心来存主乎天理之心也。而曰心有存主者,以措辞之方便,故于存主上置心有二字。 是谓志。故志者,自内立。非由向外追慕圣人,然后模仿之,以返诸己,而下存天理去人欲之功也。 非由至此为句。 夫内无其源,而歆羡于外,终未可取资于外,以填实其内也。唯内有本而不穷,则依于自内,而顺以发之。( 附说二 )滂沛莫御矣。使其未知反己,而欲其效法圣人,此必不可得者。圣人者,能尽天理者也。 尽者,谓实体之而无有亏蔽。 必自求吾心之天理,即内有存主而后于克尽天理之圣人,乃知所歆慕,而有殷重向往之忱。如天理之心,为私欲所障蔽,竟不知反而求之,将堕没于迷妄之中。大浸稽天,长溺不反,其心冥昧,其质顽钝,是谓物化。物化者,天理已绝,更何望其能兴感于圣人而是则是效哉!

附说一: 保者,保持。任者,任持。即毋放失之谓。勤加云云,却非用力去把捉此心,只是时时在在,不稍松懈,不令此心放失。如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乃至一切格物穷理时,都只任虚明之心,契应乎真,不以偏见或意见而兴谬解。如此,则天理之心,恒未放失。反之,如居处不恭,执事不敬,此便是天理之心放失了。乃至穷理时,而任意见去妄猜,或妄为然否,此亦是放失其天理之心。若天理存时,自能慎思明辨,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决不听意见用事也。学者于日用间,能澄怀自察识,则知勤加保任之功不可少。而于古圣贤为己之学,亦渐可识。

附说二: 立志之立,只是顺吾所固有天理之心,而任其自然之发。顺字,正是工夫。上云勤加保任是也,发字极有力,直如春气至而万物皆发之发。此心备万理而起万化,含万德而应万事,其发也有竭尽乎?吾人只须有保任之功,不令此心放失,他自然会发。

故志字有二义:曰存主,曰向往。二者实亦相资,必能反诸内所固有天理之心。 此言内者,实不与外对。为不知反己者,故言内耳。上文用内字者,皆准知。 存持不懈,涵养充实,即中有存主,大本已立。则其器量日益宏远,睿智日益盛大而无碍,其精神乃与古之圣人相通。所歆慕向往者,一惟圣人之克尽天理,而思竭其力以与之齐,所谓当仁不让是也。故向往之极乎高明而远于污下者,由中有存主故也。若无所存主,而徒言向往,则天君失位,私欲潜滋。虽或有一念乍欣乎圣,而妄情即蜂起以间之,此念不可继,终为禽兽之归而已矣。夫中有存主,其向高明, 谓向往圣人。 自不容已。譬如参天之古木,其根甚深, 根,喻中有存主。 故挺然植立,以向穹苍, 其向往极高。 而成参天之势矣。人之有志,盖亦如是。其存主愈纯固者,其向往必高明。人之所以克全其固有之天理,立大本以起万行,备众善而立人极者,以其志诚立而不可移故也。志字,具有存主向往二义,而存主义,实为主要。天理之心,历历不昧,参前倚衡,毋敢放逸。 《论语》:“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即《太甲篇》“愿諟天之明命”意思。 造次颠沛,恒必于是。极夫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万物皆备于我,而至乐大足于己。此存主之实也。自始学迄于成圣,其道在斯。阳明以向往圣人为始学事,而终引归去人欲,存天理。其于存主之义,元未相悖。但初学未知反己。 反己,即心有存主。 欲其以圣人,为所向往,是由不浚其源,而妄冀流之长也。其可得乎?

阳明曰:“自古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矣。”此语未安。盖以向往言志,则徒外羡乎圣人,而其情不恒,其力不充,宜其无成也。若知志者,只是心有存主。则万理之宗,万善之源,反己体之而即是。 此言体之,犹言保任之也。 无须向外模仿,知其在己之谓默识。 知字义深,言自明自证也。 尽其在己之谓思诚。 《孟子》曰:“思诚者,人之道也。”诚即天理。思字义深,思诚者,默与理契。起心动念,举手投足,无在非天理流行,而私欲不得间之。是思诚者也。 实其在己之谓据德。 实者,充实之也。《论语》曰“据于德”。德者,推致吾心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力行而有得于心之谓。据者,即以德为所依据。 是故存主工夫,悉皆自力,不依他起。自力则未有无成者也。如其无成,必是自力未发起也。易言之,即志未立也。诚有其志矣,岂有无成者乎?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仁即天理。 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患乎无成哉!夫唯以向往言志,则凡人情之所甚欲者, 如政治家之求成于功名,乃至百工技艺之求成于事业。 皆其所向往,而皆不必有成。则以其事皆待乎外,而非唯依自力之可至也。若知志者,存主谓。则人人固有天理之心,所谓无尽宝藏是也。 此心含万理,赅万善,故以宝藏言之。 此其发现,全凭自力,无藉乎外。自信,自成,而决不忧其无成。唯其力之足乎己,无所待而己矣。

故志者,存主义。心有存主,即自力生。或有放失时,则反而自责,存主斯在。阳明责志之说,亲切无比,学者所宜服膺。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夫人之患,在拘于形骸,而逞其私,以障碍其固有天理之心。遂至闭遏天赋无限之力,不能引而发之,宣而畅之,以成乎颓然无所堪任之顽物。 佛家说众生之最卑劣而不可语向上事者,为无所堪任。今吾国人纵欲败度,难与为善,正佛之所呵。 此孟氏所云“自暴自弃”也。明儒方正学曰:“人之身不越乎百年。善爱其身者,能使百年为千载。不善爱其身者,忽焉如蚊蚋之处乎盎缶之间。夫蚊蚋之生,亦自以为适矣。而起灭生死,不逾乎旬月,当其快意于所欲,以盎缶为天地,而不知其所处之微,昧陋之民亦若是矣。迷溺于财色权势,以身为之役,而不以为劳其心以为至乐也,而不知其可悲也。甚适也,而不知其污辱也。均之为身也,圣贤之尊荣若彼,而众人之污辱若此,曷为而然哉?有志与否致之耳。”朱子与田子真书曰:“吾辈今日事事做不得,只有向裹存心穷理。外人无交涉,然亦不免违条碍贯,看来无着力处。只有更攒近里面安身立命耳。不审比日何所用心,因书反之,深所欲闻也。”朱子所云“攒近里面安身立命”者,正是存主处着力。正是立得此志定。学者由是而学焉,彻上彻下,彻始彻终,只此而已矣。反是而求成于学,吾恶知其所极哉!

夫学者必自有其志,而后可读经。何者?六经,圣人之言也。圣人之言,发于其志。学者在由圣人之言,以通其志,非徒诵其言而已。通圣人之志者,必自有其志者也。所以者何?一言乎志,则众人与圣人同也。同而后可以相喻。由志同故,其量之无所不涵也同。其智之无所偏蔽也同,其思之无所不运也同,其仁之无所不周也同,其力之无所不注也同。唯同也,故相喻。如好好色,恶恶臭,我知人之有是好恶也,我与人之情本同故也。蛆生长乎粪。毛嫱、西施,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蛆与鱼鸟,不同乎人之情,则于人之所好恶,必不相喻矣。以是反征,志同而后可相喻,断然无疑也。圣人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其于造化之奥,天人之故,冥会而实体之。万事万物之则律,精思而探其原。天下后世群生之休戚,常若痛痒之在其身。凡此,皆圣人之志之所存也。学者如无志,即自暴自弃,以远离乎圣人,而为夷狄乌兽之归。犹望其通圣人之志,是责蛆与鱼鸟,通吾人之好恶也,非大惑欤?夫众人之与圣人同焉者,其志也。众人而有志,则众人亦圣人也。虽去圣人千岁之遥,万里之远,而相喻如一体也。众人而无志,则众人只是众人。纵使亲承圣人馨欬,而精神不可通,相隔奚啻天壤。况读其遗经于百世之下者乎?故学者如不能立志,责志,则其读经,如童子诵数而已,终不可喻圣人之志。夫以志喻志, 上志字,就学者言。下志字,就圣人言。 以在圣人者,与在己者同也。 己者,设为学人之自谓。 无志,终不可喻圣人之志,为其自相障隔也。 学者不立志,便自与圣人障隔耳。圣人何曾远人以为道哉! 经生辈治经,只以精审训诂,考核名物等为务而已。将圣贤反己求志之实学,漠然无所动于中。外驰而丧其内, 以博闻为名高,而不务成己成物之实。 侈知而昧其原, 侈于琐碎之知,而不闻大道。 如是而读经,与不读何异?象山教学者先立乎其大,大谓志。真千古明训也。

学者何故不能立志,私欲累之也。私欲之甚者莫如名。外竞于名,则中藏鲜实。亡实者,志已不持,万恶所由始也。古今有聪明才辨者盖不少,而考其所造就,往往甚草草,甚至自误误人之罪不可逭。其所由至此者,急于自见,迫于自炫之私过炽。则自反自修之忱,渐减以之至尽。逞浮游之小慧,纵摇荡之狂情,投时风众势之所偏尚,而不暇于择善固执,不堪以精义入神,此好名者之通患也。好名之风盛,则思想界日趋于浮浅,混乱。其群俗相习于卑靡,虚诳、淫佚、纵欲,乃至作种种恶。而无有维系身心,充实生活之要道。好名者,外逐而内无以自持,故其流极不堪问。学者习以成风,则影响于社会者,其害不小。天之化道,始于幽潜, 《乾卦》初爻,可玩。 人之成德,修于宥密。 《诗》云:“夙夜基命宥密。” 虚名不可尚也。善夫章实斋之针名曰:“名者,实之宾。实至而名归,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君子顺自然之理,不求必然之事也。君子之学,知有当务而已矣。未知所谓名,安有见其为实哉?好名者流,徇名而忘实。于是见不忘者之为实尔。识者病之,乃欲使人后名而先实也。虽然,犹未忘夫名实之见者也。君子无是也。君子出处,当由名义。先王所以觉世牖民,不外名教。伊古以来,未有舍名而可为治者也。何为好名乃至忘实哉?曰:义本无名,因欲不知义者由于义,故曰名义。教本无名,因欲不知教者率其教,故曰名教。揭而为名,求实之谓也。譬犹上古之民,不知粒食,而揭树艺之名以劝农。不知衣,而揭盆缲之名以劝蚕,今不问农蚕,而但以饱暖相矜耀。必有辍耕织而忍饥寒,假借糠秕以充饱,隐裹败絮以伪暖,斯乃好名之弊矣。故名教名义之为名,农蚕也。好名者之名,饱暖也。必欲骛饱暖之名,未有不强忍饥寒者也。然谓好名者丧名,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昔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实至而名归,名亦未必遽归也。天下之名,定于真知者,而羽翼于似有知而实未深知者。夫真知者,必先自知。天下鲜自知之人,故真能知人者不多也。似有知而实未深知者,则多矣。似有知,故可相与为声名。实未深知,故好名者,得以售其欺。又况智干术驭,竭尽平生之思力,而谓此中未得一当哉!故好名者,往往得一时之名。犹好利者,未必无一时之利也。且好名者,固有所利而为之者也。如贾之利于市焉,贾必出其居积,而后能获利。好名者,亦必浇漓其实,而后能徇一时之名也。尽人心不同如其面。故务实者,不能尽人而称善焉。好名之人,则务揣人情之所向,不必出于中之所谓诚然也。且好名者,必趋一时之风尚也。风尚循环,如春兰秋菊之互相易而不相袭也。人生其间,才质所优,不必适与之合也。好名者则必屈曲以徇之,故于心术,多不可问也。唇亡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此言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也。学问之道,与人无忮忌。而名之所关,忮忌有所必至也。学问之道,与世无矫揉。而名之所在,矫揉有所必然也。故好名者,德之贼也。若夫真知者,自知之确,不求人世之知之矣。其于似有知实未深知者,不屑同道矣。或百世而上,得一人焉。吊其落落无与俦也。未始不待我为后起之援也。或千里而外,得一人焉。怅其遥遥,未接迹也。未始不与为比邻之洽也。以是而问当世之知,则寥寥矣。而君子不以为患焉。浮气息,风尚平,天下之大,岂无真知者哉!至是而好名之伎,亦有所穷矣。故曰实至而名归,好名者丧名,皆自然之理也,非必然之事也。卒之,事亦不越于理矣。愚谓真有志者,不愿乎外。量宏者其识远,何暇计流俗之名。夫鷃鹊啁啾,和者多也。茅苇黄白,靡者众也。凤高翔于千仞,桐孤生于百寻,虽寡和无偶,而终不能屈折以随乎茅苇鷃鹊。是以君子发愤忘食,闇然自修,不知老之将至,所以求适吾事而已。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毁誉,舍自得之乐,干庸众之歆戴,此岂有所不获已哉!愚贱之亏其中,无以自持而已矣。

经学者,使人克治私欲,而以天地万物一体为量者也。道在反身而诚。诚则无私,而后知天地万物皆备于我,本性自尔, 自形言之,我与天地万物固是各别。自性言之,我与天地万物元是同体。故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乃见性之谈。非意之也。物我无间,实理如此,岂由意想安立。 夫求诚只是责志,责志必毋近名。名者,务外之私,与志不两立者也。志者,中有存主,无羡于外也。然学者或知求志,而持之尚未固,养之犹未纯。则好名之习,每潜伏思逞,以摇其志。此时,则赖反己察识,以克治徇名务外之私。而使固有天理之心,涵养益盛,贯动静, 静,谓不与物接时,渊寂之中,而有思焉,无邪无妄,是天理之心自然之明也。动,谓万事交感时,泛应曲当,皆天理之心自然之则也。故动静万殊,而此心之贯乎万殊者,主宰恒一。 合内外, 天理之心,周流乎万事万物,而无所不涵。故事物非离心外在也。内外之界泯故云合。 极博约, 知极其博,而守极其约,皆天理之心自然之运也。 而恒澄然不乱。 天理之心,无惑染故,无昏扰故,故云澄然。感而遂通,莫不有则。故云不乱。 此谓中有存主,此谓志定。志定而后计名之私尽。此事谈何容易。若志未定时,则徇名务外之私,时起时伏,祸根不拔,则向外求适意,而亡己以求有当于世。 亡己之己,非是小己。易言之,即非形骸之己。学者必须识得天理之心,方是真己。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只是存养其真己,而不忍自亡耳。 种种揣摩、迎合、忮忌、诳耀之私,不可究诘。 揣摩风会,迎合众好,比党以相标榜。异己则忮忌之。虚诳以邀誉,夸而无耻。 心地既杂染不堪,而义理自不来舍,纵其琐慧,可以小知,决不可大受。欲其冥于至理,通于大道,断非所堪也。夫好名本人情之常。佛家弥勒菩萨位当补处。 补处者,谓其当继释迦佛而居佛位也。 而其少时,好游族姓。未免近名。其后发愿趣真,乃证佛果。故知克念作圣,存乎其人。吾国自后汉以来,名士之风特甚, 魏晋名士之风,始于后汉。吾昔年有小文言之。 顾亭林称美东京风俗,实甚错误。名士比党标榜与附势、荡检之风,自后汉始。不独林宗、太邱皆乡原也。经师如荀爽、马融,昔人已不满。即郑玄应袁绍之招而道死,又岂笃实之儒?孔融本不学,与弥衡诸狂童相奖借,其尊玄也,正可见其标榜之习耳。当时唯卢植无可议。实德衰,而实学不修,由后汉作俑,以迄于今,而害尤烈。晚明,王船山、顾亭林,力矫污风,至以讲学聚徒为戒。而船山窜身猺洞以没世,尤为卓绝。余少无奇节,然服膺船山,常求所以守拙而沦于孤海,深惧夫力之不胜也。近时士习,尚表曝而薄闇修。生心害政,虚诳宣传是务,而生民之祸亟,老怀深痛。与后生言,必以务名为戒。晚而惧先圣义理之学,日益废绝。常欲约一二有心人为学会,相与护持。而卒不敢轻举,虑夫与俗之务声气者同科,将反其所期也。呜乎!士生今日,如之何而始为自靖之道,此实难言。冬岭寒云,独立而苍茫望天。忽有感于宣圣之言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吾何尤焉,当自求寡过而已矣。夫六经之精微,非具民胞物与之量者,不能领取也。徇名务外之鄙夫,何可穷经?吾老而常自竞竞也。究训诂,征名物者,盍更进而寻其本乎!

为学有无实德,其差极远,奚啻天渊?而其所以差殊者,则判于一念敬肆之几而已。心存乎敬,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 谢上蔡语。 心失之肆,则人欲盛而天理灭矣。 天理即本心也,实非有灭。但吾人不能保任本心,乃任私欲起而障之,即天理不得显发,故说为灭。 夫经学者,旧云圣学。其为道也,以见自性为极。 至诚之理,生生不息真几,言其为万有之本原,则曰天或道。言其为吾人所以生之理,则曰性。故见性,即知天道。非吾性之外,别有天道也。见字义深,自证之谓见。 以会物归己为本。 僧肇云:“会万物为一己。”此即孟子万物皆备于我之旨。盖我与万物之性同,则物无非己。 以反身而诚,乐无不备,为功修之实。 孟子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反己求诚,是尽性者也。”自性涵万德,备万理,藏万化。唯反身而诚,则率性而行,无私欲为之障。故自性显发,无稍亏蔽,而谓之尽也。乐者,本性具足。廓然无待。故见性,则无羡欲之累。无纷驰之惑,无挂碍,无恐怖,而至乐备于己矣。 以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极乎裁成辅相,参赞位育,为功修之盛。( 附说一 )圣学广大悉备。未始遗知能,而实超过知能之境。此其所以别于宗教, 宗教尚信仰,而不任知能。求主宰于外,而不见自性。 而为哲学之极诣。 哲学家尚知能,驰思辨,未能返己而证物我同体,未能遗知而冥于无待,此哲学家之自画也。儒者六经之道,方是哲学究极境地。 甚深,难穷哉,圣学也!夫圣学幽远,非仅事知解工夫者,可以契悟。原其入德之门,必由敬畏。且非止入门一段工夫而已。以此下学,即以此上达。由始学以至成圣,盖终其生亹亹焉而无一息可忘敬畏者。然人之精神,必有所依归,而敬畏乃生。若漫然一无所依止,一无所归向,则情浮而不专,知浮而难凝。 真智必凝寂,而后圆明无碍。若无所依归者,只务浮泛的知识,则无凝寂之功,而真智不启矣。 知驰于琐, 务琐碎之知,则精神纷散,而难集其虔诚,以合于冥汉。此言冥漠者,即谓吾人与万物同具之性体。以其冲寂而无象,浑然不可分割,故云冥漠。 而情失之淫, 淫者,轻荡貌。 则敬畏不生。敬畏失,而内无以自持,即精神坠退,而人生乃陷于悲剧矣。夫敬畏者,其中惕然,恒有以自任之重。而惧其不胜也。若有所制之,而不敢纵吾意,顺吾欲,悠然于身世之交,而毫无忌惮也。其精神所由凝聚,而精进不己,上下与天地同流者,只以不舍敬畏故耳。( 附说二

附说一: 《易系传》曰:“裁成天地之道,辅相万物之宜。”夫大化无有作意,物之受成于化,不能咸宜。天高不可测也,地险不可逾也。乃至人物有灵蠢等等之不齐,若斯之类,盖不可胜穷。虽巧算,不能举其数也。故曰:“天道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化之成物,必非有意安排,令其一切皆无憾也。而圣人则有忧之。其于化之不齐,而为人所不能无憾者,必将使之无憾而后已。是故学不厌,诲不倦,智周万物,而道济天下。教化修而群智启,度制立而群力舒,器用备而群生遂。故使灵者益明,蠢者不囿于其质。天高,数理可测也。地险,舟车可夷也。其他种种不齐之数,通先圣后圣之所忧,将皆有以弥其缺憾。此裁成辅相之功,所以为圣道之极致。而非出世趣寂之佛氏可同日语也。《中庸》云:“能尽己性,则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矣。”又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大哉圣人之道,极于位育,而尽性之功毕矣。

附说二: 孟子言上下与天地同流,义极深远。吾人之精神,即是天地精神。本非有二。而众人不能同于天地者,私欲障之耳。圣人当存敬畏,私欲不得萌。便与天地为一。友人有云:学以通宇宙为极。余曰:此义深远,但恐学者未达本原,却生误解。如计有外在的宇宙,而吾与之通。是欲以此通彼,终成滞碍。须知,圣人尽性之学,原来见到宇宙本吾一体。《孟子》云:“万物皆备于我。”《新唯识论》盛明此义。我与宇宙,何曾有彼此之隔。又岂有不通者?只为人有私欲,自生障碍,便须说通耳。然《新唯识论》只就本体论之观点立论,学者识得此理,而善体之于日用之间。则如《孟子》所云:“明人伦,察庶物”;易云:“智周万物,道济天下”,与“裁成天地之道,辅相万物之宜”,及“制器利用,迄观其会通,行其典礼”,以至位育之盛,皆足征吾人与宇宙,本为一体流行。其发展与日新,无有穷竭。吾人妄执七尺之形以为己,而不悟宇宙为一己。便自作障碍,不能大生广生,体大化而游无穷。诚可惜也。他日,容当专文论之。

或复问言:“敬畏之生,必有所依归。先生已言之矣。然圣学非宗教,亦先生所言也。夫宗教信有上帝,即其依归。故昭事翼翼, 《诗》曰:“小心翼翼,昭事上帝。”翼翼即敬畏貌。 毋敢放逸。经学既非宗教,其示人以依归者,果何在欤?”答曰:善哉问也。而惜不知反求诸己也。夫妄计有上帝,而以为依归者,此迷妄之情也。依妄情而起敬畏,非真敬畏者。真敬畏者,自性 即本心。 恻然发动,不容已也。经学明示人以依归,其说在《论语》“君子有三畏”章。而吾子不悟何耶?今录其文如下: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此章,从来注家多失其旨。开首“畏天命”一语,是全章主脑。大人则实证天命者也。圣人之言,则原本天命而非妄也。 原本二字吃紧。 盖圣人即实证天命者,故其所言虽多端,而无不从天命或自性中流出。故无虚妄。

何谓天命?《集解》曰:“顺吉,逆凶,天之命也。”正义曰:“天命,兼德命禄命言。知己之命,原于天。则修其德命,而仁义之道无或失。安于禄命,而吉凶顺逆,必修身以俟之”云云。《春秋繁露》《郊语篇》引此文,解之云:“以此,见天之不可不畏敬,犹主上之不可不谨事。不谨事主,其祸来至显。不畏敬天,其殃来至闇。闇者,不见其端,若自然也”云云。按《集解》与《繁露》言天命,专主祸福。其所谓天,即相当于宗教家之神。甚乖孔子本旨。《正义》分言德命禄命。其禄命说,同于《集解》、《繁露》。而说德命,则云知己之命原于天。似谓人有灵性,为天神所予。此亦宗教家言也。其实孔子言天命,本无宗教意义。今举《易》、《无妄》与《中庸》、《论语》互证之可见。

《无妄》之《彖》曰:“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

详此云动而健者,正显本体之流行。动字,义极深远。非如物体移动之动。参考《新唯识论》健者,至刚义,纯净义,乾卦曰:“纯粹精。”即是清净之极,无有染妄。变动不居,不守故常,曰不居。详《新唯识论》。於穆不已。於穆,深远义。无止息,曰不已。惟其刚健,乃生生而不可穷竭,无有留滞也,故曰动而健。

刚中而应者,《无妄》之卦䷘,其五爻为阳。 凡卦六爻,自下向上数之。 故说为刚。 阳者,正是动而健,故以刚言。五, 为上卦之中, 初至三爻为下卦,四至上爻,为上卦。五爻,于上卦为居中也。 以刚居中,故曰刚中。应谓二爻以阴而应五之刚也。《正义》曰“九五,以刚处中。六二应之”, 九,表阳。六,表阴。 是刚中而应。

按上云动而健,言体之成用也。 譬如大海水,全现作众沤。众沤,喻用。大海水,喻体。体唯是一,而其现为用,则万殊。故一切人物,各各差别,要皆资始于健动之本体,无二本也。详《新唯识论》。 下言刚中而应,则就其在人而言之。人得此动而健者以生,是本体在人,乃为吾人之性。即此性德澄明,所以运乎吾身,而御物不失其则者,是谓本心。 澄者,空寂义。空寂谓无形无象,无有染污,此健动之本然也。不空,则滞碍,而无生化,即不成健动。明者,灵明。言性体元备万理,涵万善,乃极灵明而无迷闇也。《易》云大明是也。若非内具灵明之体,则一切知识,如何可能。内无鉴别,则与物不相喻,何成知识。 心也,性也,名异而实一,即吾人所固有健动之本体也。明乎此,则刚中而应之义,可得而解。阳刚为本心之象,刚居中,即本心内在炯然,为一身之主之象。故曰刚中。而应者,六二之阴,物欲之象。以柔应刚, 柔谓阴,即指物欲。刚谓本心。 是物从心,欲从理, 理亦谓心。 即欲莫非心之发,物莫不随心而呈之有则也。 如奴仆顺从主人,即奴仆之行为莫非主人之行为。非离主人别有异动故。 《正义》云:“有应,则物所顺从,不敢虚妄。”此明吾人有炯然在中之主宰,能制驭物欲而不与俱靡者,此即动而健之本体也。

“大亨以正”者,本体流行,无有阻碍,无有匮竭。亨通之至,故曰大亨。体备万善,刚健而无所不胜。凡物各得之以有生,故说为正。

其结曰“天之命也”者。言上所云云,即此谓之天命云尔。天者,言乎本体之绝待而无相也。 相者,形相。凡有待之物,即有相。无待者非物,即无相。《中庸》以无声无臭言天,正显无相。 命者,言乎本体之流行也。 上释天命二字之义。

详上所述,首言动而健,正明本体流行。

次言“刚中而应”,则明本体不待外求。吾人有炯然在中之真宰,能用物而不为物役者,此谓本心,即是本体。何劳向外穷索哉?

次言“大亨以正”。正之为言直也。本体之动,无虚妄故。亨者通义,物皆同体,无间隔故。 如见杀牛,而不忍闻其哀呜之声,即本心之发,视牛之惨,犹在己也。本心即本体。原不限于一己之形,固通万物而皆一也。 极欣畅故。 拘小己,即徇私欲,而不得欣畅。若证本体,则不执小己,而欲尽,理明,岂有不欣畅者。 AvV3CSIlEZFFSQV0Z5VRw2gu7/p/XEZJKIY0yCgdEmtjA+Woau42at+h/Y3nrd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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