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俱云西藏族,亦曰羌族,又译图伯特族。世居西域,即今西藏、西康、青海等处。 汉时所谓西域,包括葱岭以西及印度,今此谈藏族,且约西藏等而言。 藏族最古者为羌,亦云西羌。《后汉书》曰:“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此则以三苗为神农氏之后。汉时故籍未泯,其说必有确据。姜与羌本同音。《通鉴》《外纪》:“神农长于姜水。”近人以为当在今陕西宝鸡县。由陕趋陇蜀而流徙西藏等地,其势亦便。晚世学人,好为异论。每谓苗与汉非一族,汉人驱苗而有其地。纯是逞臆妄谈,绝无佐证。舍古籍不信,而尚臆说,未知其可也。夫古代苗民乃是汉族中之一姓耳,非其血统有异也。虞夏时,有苗梗化。同气之中,而有顽强,亦常事也。然帝舜诞修文德,而苗人以格。何尝驱逐之耶。苗人西徙,当由其强悍,能勤远略耳。及其后裔,僻处西隅,犹述职帝廷,不忘内向。《殷颂》曰:“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同气之爱深矣。周兴,文王率西戎,征殷之叛国以事纣。及武王伐商,羌鬃率师会于牧野。汉初,匈奴不念同根,时举兵内犯。尤赖西域五十余国,归附皇廷,遂令匈奴势孤,边疆息祸。藏族在前世,常与中朝亲昵,扶持正义。昆弟之好,永世不渝。今之藏族同胞,缅怀先德,何忍忘也。
《后汉书》《西羌传》开端历叙夏商以来戎患。如犬戎、山戎、西戎及春秋时杂居内地诸戎, 如太原戎、申戎、六济之戎,陆浑戎等等,不可胜纪。 并秦时义渠大荔等戎。格其地望,或在今陕西三晋边地杂居,或在朔北塞外。皆汉代所谓匈奴,非西羌也。书中首论戎患,连类及之耳。义渠亦入据今甘肃地,然其族姓当属匈奴。唯王武丁,征西羌鬼方,三年乃克。《汉起音义》曰“鬼方,远方也。”当即今西藏、西康、青海诸地。以其距殷都甚远,故云鬼方也。又文王率西戎,征殷之叛国。此所谓西戎,当即西羌。取征于诗,“文王之化,行于南服”,则以南国有离殷之志,故文王之化易入也。文王引西羌以征南国之不顺于殷者,所以为至德。自西羌而出庸蜀,向江汉,声气所播,不可得阻焉。文王之妙于通变也。其后武王伐纣,羌与庸蜀等皆以师会,见于《尚书》。即此可证羌与周室之关系,甚深且久。故知文王所率之西戎,即西羌也。文王服事殷,而羌从之。及武王以殷终不改行而伐之,羌又以师会。羌同心于周室,可谓忠顺已。
秦汉间,羌人多入居陇西等地,与匈奴交通。其俗日益鄙野。范书称其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堪耐寒苦,同之禽兽。虽刚强之气足尚,而礼义之化已衰。范书于羌人颇致丑诋之词。 如云同之禽兽。 彼所见者,盖当时流移于今甘陇诸地之羌,而非其本支也。羌人本支,在今西藏全境。后汉时,当已接收印度文化。故魏晋间,藏族同胞多入内部而传播佛家思想。其理解精深,堪追梵方明哲,安得同之禽兽耶。
西羌本士,即今西藏。治藏文者,谓藏文语根,多与国文相同。盖藏人本汉族姜姓之裔,宜其语源同也。但因僻处西陲,与印度交通较密,故其文字与梵文同系,而与本国衍形文字成异焉。 前汉《西域传》中所记诸国,多数属今藏族之系统。或称杂匈奴,然更有今回族之祖先,如大宛乌孙等是也。
流徙今甘陕诸地之羌,在东汉时,最为中朝所患苦。范书称其种类繁殖,性坚刚勇猛。自光武帝时,便寇掠金城陇西诸郡县。其后豪酋日众,狭党横行寇盗。终东汉诸帝之世,未尝衰止。朝廷数遣大将征讨。府库告竭。百姓死亡,不可胜数。并凉二州,耗为废墟,可谓惨矣。及羌祸削平,而汉祚亦随倾。范书所以深诋也。
藏族虽源出古帝神农,然自晋以后,颇杂东胡 即鲜卑 种类。盖唐世有吐番者,为晋时南凉秃发利鹿孤之后。利鹿孤有子曰梵尼,率众西奔,乃于羌中建国,为群羌所怀,以秃发为国号,语讹谓之吐番。 参考《旧唐书》等。 其后子孙繁昌,土宇渐广。至唐代,始归附中朝,修臣职甚谨。太宗皇帝以文成公主妻之,是后屡嫁公主于吐番,其血统与皇族混合,自此始。然习俗强悍,终唐世,叛服不常。后历宋元以逮明清,部众分居,竟奄有前后藏全境云。
又唐世有党项者,在古析支之地,先族之别支也。旧分诸姓,曰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拔氏,而拓拔一姓最强。又赤水西,有黑党项。而雪山下,亦有党项。于前述诸姓,又为别子焉。凡诸党项,皆于唐时内属。朝廷悉列其地为郡县。而拓拔氏之裔,自唐至宋,世官于朝,统有夏州,后乃割据其地,而称国曰夏。《辽史》《西夏传》曰:“本魏拓拔氏后。”此则以党项诸姓中之拓拔氏,而误认为北魏之拓拔氏,不可无辨。
又有吐谷浑者。其先世,为晋时辽东鲜卑徒河涉归子,名吐谷浑。有壮志,匹马西奔。其子孙渐大,历受刘宋及拓拔魏封爵。后乃建国,纵横数千里。都伏埃城,在青海西十五里。 参考《北史》。 族众不忘其祖,故以吐谷浑名焉。至唐世,并于同族之吐番云。
据前所述,今之藏族,本出汉族姜姓,所谓有苗是也。但自晋以后,亦杂有东胡族。而东胡之先,本出汉族于上世流徙东北,久乃别为一支焉。故推本言之,东胡与古羌族,其原始血统,非有异也。今日人有谓西藏人与彼族有血统关系者。此于古书全无依据,不知何以云然。
又有谓西藏属印度人种者。此亦无史籍可据。然以理推征,与其说藏人为梵种,不若言印度人为中华民族之别种。盖由所谓北京人而征之。中华民族既为远在距今五十万年前,或百万年前之古族,其发展由东而西,以渐滋殖于印度。其势甚便。或由西北赴印,或南中由缅甸赴印,皆有可能。如谓古代交通不便,此亦迂陋之见耳。吾国先民北匈奴之衰也,挈群西走,卒乃得庐弥之地,建匈加利之名邦。昔先民西突厥之衰也,率众西行,卒乃下东罗马之故墟,建土耳其之新国。此皆未有现代交通工具而成兹伟举。以此类推,鸿古时代之中国人,能流徙印度而据之,何不可能之有。此虽吾一人之假定,尚未搜得充分证据,然就语言习惯上征之,略得一事焉。如《庄子》书中,所谓重言者,即假于古人以为重也。其所假之古人,必是历代相传为过去世实有之古人,乃可假其言以为重。其所言之义虽是假托,其语气必遵用古时所有者,否则人不之信。按《庄子》《则阳》云:“天而亡朕耶?”尊人为天,六籍以来,久所未见。当是远古时语,而后来失用耳。《庄子》所引,必据远古之籍。此等语气,决非其所臆造也。其假于重言,必引用古语也。印度人之致尊于人也,亦呼以天。即此可证吾国远古语言习惯之遗存于印度者。惜此证尚孤。愿宏博君子留心斯事焉。
除上所述外,尚散处有两粤云贵川湘各省之夷人。名目繁多,不暇细述。略举类别,则有所谓苗、猺、獠、猓猡、犵狫等等。若细分之,当有数十种。或总目为夷人,或总称为诸蛮。近人有谓一切夷人,统属苗族,乃是古代苗民之后。此说全凭臆想,既无史料可据,而理论上亦不可通。满清末叶,外人妄倡中国人种自西方来之说。吾国学子,完全信从。于是有好异者起,而以苗民为中夏之土著人。谓吾汉族自西极来,乃驱苗而抚有中土。又复以今日南中各省之一切夷人,为古苗民后裔。因古时被逐出中原而孑遗偶存于西南山谷也。其说之由来盖如此。自北京人发现以后,西来说已不攻自破。中国人种,既是鸿古时代之土著人,则生长于一地之苗人,焉得别有血统而不与汉族共祖耶?焉得判为异族耶?故知古籍以苗民为姜姓,本神农之后,绝非虚语。近世后生浮薄,好为异论,轻疑古籍,真可痛惜。苗民既是汉族,则唐虞诸帝,纵惩戒其中不良分子,断无将其子姓尽行驱逐之理。清末以来邪说,都不攻自破。
夫汉族从西来,及苗人另为土著之一族,与汉人驱苗族,如是种种臆造之邪说,既皆不足成立,则据古籍而知古代苗人为汉族中之一姓,是义决定。因为古籍所说既没有反证,故决不可摇。于是复有一问题,即今西南各省山谷夷人,其果出自古代苗民否耶。吾于此敢断言曰:今西南各省一切夷人,都是汉族,决定无疑。但不能谓其本支世系独出于古代苗民一姓,因为此事不独无证据,而且无有理由可以持此说。今之疑夷人为古代苗民后裔者,大抵因诸夷人中有所谓苗子之一种。实则今所谓苗子一类人与古代苗人,只是名称之偶合,决无世系相承的关系。此事本无证故,又无理由可认故。余以为今西南各省一切夷人,其祖先都是汉族。因其伏处僻县深山之内,地方荒陋,交通素不发达,耳无闻,目无见,其知识日以塞,生活日以困难,久之遂降落而为一特殊种类,乃被人轻视,而目之为夷。彼亦忘其所自,而自称为夷。门人永善邓永龄云,家乡故有俗所谓苗子者,自称夷家,谓我等为汉家,不知本是一家,无汉夷或分也。永龄持论,亦与吾同。夫西南各省之在国内,本属区区一隅。而此一隅之地,夷户比较汉户,特居少数。如何可说此少数夷户,别是一个血统,而与汉人不相联属耶。若汉族果由外方迁来,则谓夷人为土著,与汉族不同血统,犹可说也。自北京人发现,已证明汉族是中国远古时代的土著人,绝非由他方转徙来此者。然则谓西南一隅别有少数山谷之民,向为夷家而与汉族不同血统,不共祖宗,此等观念,可谓迷谬至极。年来社会热心人士,颇有注意调查此等降落的同胞之生活状况,藉谋改良。顾犹沿冀过去迷谬观念,未能将夷汉区别,加以辨正,为之扫除,其何以昭示平等,扶持正义。吾鄂之黄冈人也。少时阅史,见有以吾先民为蛮者。 似是《南史》诸蛮传中,以今河南光山与湖北故黄州府一带,有诸蛮云。顷无书可查。 六朝时,光黄之间,或文化较低,其人勇悍尚斗,而遽目以诸蛮。若与齐民不同种类者,岂非可笑之甚乎。今之妄分夷汉,过亦同此。是故应知,今所谓夷人,实是汉人之降落而退化者。如贵家子弟之降为贫隶者然。但其聪明之资、质实之性,比较今日浮华之汉人,或更优胜。如及时注意教育,此诸同胞,必能发挥特长,以为我民族之光也。自清末以来,熊凤凰以文学与通达,致位总揆;岑西林以吏治与风节,见推领袖。世皆谓其出自夷族,实则非夷也。其先固汉人也。
五族源流,前已略说。或复问言:公主五族最初同一血统,吾犹不能无疑焉,何也。答曰:人心私于其所近习,久而妄其本。毋囿于习,而照之以理。毋滞于私,而豁之以公。则五族无畛域,不致数典忘祖矣。夫就全人类而言,其始为一元,为多元,虽犹为难决之问题,但就吾中华民族即所谓五族而言,理应决定其出于同一之血统。因为同是一个以大中国为中心而分布四出的人种,决定是同根,而不会是多元的。 此处吃紧。 如果五族之中,有曜民族是从他方转徙来入中国,而不是从这个伟大的中国分散出去,那么,便可说这般民族另有祖宗。易言之,即中国各个民族,不是同一血统,是多元而不是一元。今中国所谓族,考其来历,明明都是中国的老土著人,没有一个是他方转徙来的。如汉族,就是老在中国本部,而后向海外发展的。 如朝鲜、台湾、琉球、安南、缅甸、暹罗与南洋群岛,大抵均是最老的汉族流徙去的。又今美洲,亦时发现中国人的遗迹。大概属汉族,因汉族居滨江海故。 如满族就是老在中国东北边省,而后向朝鲜等地发展的。 朝鲜人,是汉族与满族两支的混合。 如蒙族,就是老在中国朔北边省,而后向西方发展的。 匈加利是蒙族先辈西徙者。 如回族,是老在中国西北边省,而后向各方发展的。 首先流徙中亚细亚及欧洲东部,今则各地多有之。 如藏族,就是老在中国西域边省,而后向印度发展的。 印度人大概与中国人同血统,似是远古的羌人移去的。羌人移印,虽犹待证,而汉满蒙回藏诸族,由国内移出去的事实,却是显然无可否认。 所以前面说,同是以大中国为中心而分布四出的人种,决定是同根,而不会是多元的。因为他们 谓五族。 是一个小家庭之内的同胞兄弟,如何可说不同血统。全中国,譬如一个小家庭。因为中国虽大,而在全地球上面来说,却是很小了。在这个小范围内的人类,如何可说各有所本而不是一元呢? 此段吃紧。 所以我确信中国民族 赅五族言。 是一元的,是同根的。向怀此意,唯苦于中华民族之源本,未有征据,不便楷定。及考古学家发见北京人以后,乃确信此最初之人种,是吾五族共同的老祖宗。其后支分派别,乃有今之所谓五族云。
或疑五族既同血统,如何其性习又显有不同;文化发达,彼此亦相隔甚远,其故何也?答曰:一父母所生之众多子女,其知愚刚柔等等,能彼此齐同而无所差别否。又复当知,凡人天性,本无不同。其卒至于殊异者,实受其所处环境之影响。此事甚明,无待繁说。今自科学发明,开发物质,与征服天然的工具,将日出不穷。人类改造环境的能力,必日益发抒。凡居处高原大陆的人,后此进步,正未可量。但非短时间所可企耳。吾中原物力,已有耗竭之虞。吾东北西北诸大陆,向未开发。是在吾同胞一心一力,共守固业,求所以光大之而已。
讲至此,姑且作一结束。现在要说第二个题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