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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稚逸

一 一九〇七年

甥生禀义方,夙嗜文史。弱岁孤露,沦泊江湖,性慕幽遁,肆志玄览,不名一艺。闇于当代之故,未娴人间之节。内自量省,惟当缮命岩谷,韬影丘园,橡梠自充,猿鹤为群。非有鲁连存赵之术,徒怀鲍焦抱木之操。材否异受,飞潜殊限。虽欲远谒,末由自致。

窃惟王迹中迈,九州云扰,群鹿竞逐,黔首愁苦,将欲雍容决策,咄嗟树义。却虎狼于西土,驱狐鼠于中原。使功高泰山,国重九鼎。斯非常之烈、魁桀之事,非介夫素士所能预。若乃贯缀前典,整齐百家,搜访文物,思弘道艺,次献哲之旧闻,俟来者之足征,则中材菲学,可勉而至也。

夫仲尼周流,晚综六艺;伯阳将隐,遂草五千。子长发愤于《史记》,扬雄默守于《太玄》;董生精思于天人,平子推象于灵宪;仲淹崛起于河汾,尧夫高步于百源;司马萃力于涑水,濂洛绍统于尼山。此皆名世之业,甥何敢望焉。若中垒《别录》、昭明《总集》,班、蔡通故考文,符、充抒论正俗,郑樵博洽,端临多识,辨物比类,述者为贤。虽非至道之契,抑亦著作之林也。今礼敝俗窳,邦献隳阙。士行回辟,贱义漓真。睢盱喭竞,罔克繇道。

甥虽不敏,窃有志于二宗。欲为儒宗,着秦汉以来学术之流派; 李二曲欲作《儒鉴》未就,不详所□;万季野撰《儒林宗派》,但举名号;黄梨洲纂《宋元明学案》,全谢山修补二代,断自宋人,偏崇门户,滥收著籍,甥尝病之。念两汉迄唐,通儒大师千载相嬗,阙而未录,岂非学者之憾?因欲纂汉以来汔于近代诸儒学术,考其师承,别其流派,以补黄、全之阙。幸而成书,亦儒林之要典也。 为文宗,纪羲画以降文艺之盛衰。 文章之道,历世递变,至于今日而敝极矣。斯直治道升降之所系,非细故也。甥尝历览前文,旁征异国,而知文字之运与时消息。因为七序、八史、五表、六论,发挥指趣,着其得失,以待后之君子择焉。别写《第目》一通附览,伏乞是正。 将以汇纳众流,昭苏群惑。悬艺海之北辰,示儒术之总龟,振斯道於陵夷,继危言于将绝。体制草创,篇帙未具,并力缀辑,皓首为期。贮以铁函,藏诸石匮。亦终甘樵苏之弃,未敢希国门之悬耳。在昔长卿乘传,文教敷鬯;德裕筹边,经纶焕烁。伏想通山馈饷,斥徼屯田,内抚百蛮,辑安诸道。政事之暇,载崇篇翰。岂若微之坐镇,但播声诗,升庵迁徙,世传《滇记》而已哉。泸南春树,照轸连荣,渭北浮云,萦魂 img00004 望。时伫音诲,俾有楷循。

甥所为《文宗》,论撰及半,智短力局,旷乎难成。今辄撮其大要,写为《第目》一通,以备省览,唯斥而正之。

二 一九〇七年

奉六月八日谕,敕甥进所译书,将加抉择,并以甥游学无方,远荷存念。

甥往岁留北美,稍习德意志文字,慕其学术之盛。尝欲西游柏林,因历欧土诸邦,揽其异书,归遗国人。落落縆载,斯愿竟虚。退而行遁江介,守龙蛇之训,毕志文艺,思有所比傅,以适于道,未有获也。见当世为西学者,猎其粗粕,矜尺寸之艺,大抵工师之事,商贩所习,而谓之学。稍贤者,记律令数条,遂自拟萧何;诵章句不敌孺子,已抗颜讲道,哆口议时政。心异其矜炫,而盈国方驰骛以干要路、营世利,甥实未知其可,故宁闇然远引,不欲以言自显。

甥所收彼土论著百余家,略识其流别。大概推本人生之诣,陈上治之要。玄思幽邈,出入道家。其平实者,亦与儒家为近。文章高者拟于周末诸子,下不失《吕览》、《淮南》之列。凡此皆国人所弃不道,甥独好之,以为符于圣人之术。知非当世所亟,未敢辄放论,取不知者疑怪。欲综会诸家国别、代次,导源竟委,为《西方学林》,辅吾儒宗,以俟来者。又欲草《西方艺文志》,着其类略,贫不能多得书,病掸绎未广,汔未可就。

时人盛慕欧制,曾不得其为治之迹,惊走相诧,徒以其器耳。上所以为政,下所以为教,谓能一变至道,甥不敢知也。夫上智远察,或乖一时之策,高议违俗,易触人上之忌,由来远矣。今独欲排众忤时,轻有所短长,不亦殆哉。此甥所以默守臧密,不露文章,灭景湛身,憺然遗虑者也。

若夫文学之运,甥以为《诗》流荡为剧曲,《春秋》穷为章回,中土之文至元而尽矣。元以后文章,其在欧洲乎?希腊古歌诗,洒然有《风》《骚》之遗,英法诸家篇什所祖。德最晚起,制作斐备,尔雅深厚,乃在先唐之上。尝欲纂《欧洲文学小史》《诗人传》,皆未竟。国人方睢睢,未遑文艺之事,折芳草以贻佣竖,坐毳幙而进咸池,知其不能入也。然甥卒当就之,用以自娱。

积简凌芜,未能远呈。明问所及,弗敢蔽匿,辄举一二以对,幸不荒辍。及于杀青,当谨写其稿,上之左右。甥愚不自量,妄有删述之志,所业浩博,白首莫殚。性好幽眇闳廓之思,知不为世资,冀垂空文以自见。私其所守而不化,安于困诎而不悔。任重道远,恻恻靡届,惟舅氏教之。谨因申君还,附数字。临书依恋,不具悉。

三 一九〇九年

伏读今月十二日京邸来谕,不虞有左迁之事。知将陈情阙下,明其曲直。夫薏苡明珠之谤,自古有之,是非久而自彰,此于舅氏曾不能有秋豪之损。然邪正消长之机,实系国家治忽升降之数。青蝇塞途而贤者日远,真天下之忧也。

来谕慨然唯欲自明侃侃之节,不以一官之得失为意,耿介之中弥见恬淡,此真古君子之量。惟西台之诉,若其未行,甥之愚騃,窃欲舅氏缓之。尝览古君子出任当世之事,盖鲜有得免于小人之嫉者。然槃根错节,卒得伸其道于天下,彼浮云之毁,曾何伤于日月乎?舅氏抱匡时之略,中外钜公,岂无一二好贤之人?但得一疏入告,则复用可期,贝锦之诗,不足为咏矣。甥刍荛之见,不知所裁,惟舅氏教之。

向以滇越路遥,未遂瞻谒。今近在辇下,舟车通利,数日可达。不胜依慕之私,拟于旬日内束装北上,暂趋京邸,一罄积年之愫。六月初旬当可亲奉启诲,谨先此以闻。 dySiRSnyfoafqGCzK3QVvm0B+ZMgvwsD7EgkHerp9h3kRWB2t47Pmx+o7rVJREW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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