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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媛文萃序

一九〇八年十月

古者妇学掌于九嫔,王者出隆师保之仪,退凛燕私之过,故内外正位,国家以理;阴阳化宣,民用肃雍。迨王制凋缺,佞欢于朝,色妖于宫,于是女祻兴,乱政以繁。用一士之奸,拥一女子之宠,以贼我元元,淄蠹神宝,而覆亡随之,婵缀于国牒者,盖纷如矣。治忽之枢,尝括于至微,故礼谨其始,教着其别,义修于帷帟,而化刑于四国,斯儒者之所重也。孔子次《国风》,诗家谓多存女子之辞。盖匹妇之志,上本乎王政,下系乎邦俗,故圣人取焉。汉以来,妇人有文者首班氏。六代之际,篇制特盛,名族淑姿,世秉礼训,彬然相接。而道韫骋《青绫》之辩,令晖造《百愿》之曲,君子犹或以为讥,则惧其流也。自后俗儇艺荒,世颇称诵女冠乐伎之作。谈者乃寖以文辞为病,而雅制鲜闻。今时人颇惜妇学之隳,为女子立横舍,郡国相望,闻者兴起。而或醉夸士之言,违阴静之义,炫其组纴,诡其容饰,弗闻泽以德义,而猥欲荡裂轨闲,乃有诟中垒之书、仇《七诫》之文者,盖非紬忧也。茂陵武君集古妇人之文可式者二十四卷,讫于唐,名曰《名媛文萃》,将以贻国之教育女子者。予览而善之。曰:今之所以为教者,异乎吾所闻,岂独妇学然哉。夫文艺之为物,贤者以淑其身而佞者以匿其垢,其未足为至德之契也。矧今倾国上下怵迫于利,道德文艺盖所未遑,而强为家弄弱植称说彤史之业,不亦远乎?虽然,殷淳、颜竣之书,弗久而亦亡。则是编者得暂存人间,其或以孔翠见宝,或与幂䍦同弃,固未可知也。凡纂辑义例详具简中,故弗论。戊申十月,赵国服休撰。

义例

一、后魏崔光曾上《妇人文章录》。 见《魏书》本传。 《隋志》有《妇人集》二十卷、《妇人集钞》二卷、《妇人杂文》十卷。又云:梁有殷淳《妇人集》三十卷, 《唐志》存。 又别有《妇人集》十一卷,并亡。《唐志》有颜竣《妇人诗集》二卷、《妇人训解集》十卷。斯皆妇人总集之祖。简绝不传,后世纂集良鲜。明有郦琥《彤管遗编》,张之象《彤管新编》,田艺蘅《诗女史》,刘之汾《翠楼集》,俞宪《淑秀集》,周履靖《宫闺诗选》,郑琰《名媛汇编》,梅鼎祚《女士集》、《青泥莲花记》,潘之恒《壶史》,赵问奇《古今女史》,池上客《名媛玑囊》,苏氏《胭脂玑》,邹氏《红蕉集》,江邦申《玉台文苑》,方惟仪《宫闺诗史》,沈宜修《伊人集》,季娴《闺秀集》,钟惺《名媛诗归》。国初有陈维崧《妇人集》,王士禄《然脂集》,长白某氏《正始集》等。所录惟限于诗,并滥登伪体,杂摭近制。其书仅存,世亦不多觏。是编搜辑颇为详赡,且多存古制,虽匪艺林之鸿业,固妇言之总龟也。

一、唐以前妇人别集,其目可考者,有汉成帝《班婕妤集》一卷, 《隋志》存。 后汉《班昭集》三卷, 《隋志》注亡,《唐志》存二卷。 晋江州刺史王凝之妻《谢道韫集》二卷, 《隋志》存。 晋司徒王浑妻《钟夫人集》五卷, 《唐志》存二卷。 晋武帝《左九嫔集》四卷, 《唐志》存一卷。 晋太宰贾充妻《李扶集》一卷,晋武平都尉陶融妻《陈窈集》一卷,晋都水使者妻《陈玢集》五卷, 玢,东莞徐藻妻,《隋志》漏载其名。 晋海西令刘驎 《晋书·列女传》作刘臻 妻《陈窈集》七卷, 《唐志》作刘臻妻《陈氏集》五卷。 晋刘柔妻《王劭之集》十卷,晋散骑常侍傅伉妻《辛萧集》一卷,晋松阳令钮滔母《孙琼集》二卷,晋成公道贤妻《庞馥集》一卷,晋宣城太守何殷妻《徐氏集》一卷, 以上并《隋志》注亡。 梁《临安公主武帝女集》三卷,梁征西记室范靖妻《沈满愿集》三卷,梁太子洗马徐悱妻《刘令娴集》三卷,陈后主《沈后集》十卷。 以上隋、唐《志》并存,《唐志》:《刘令娴集》作六卷。 而唐武后《垂拱集》一百卷、《金轮集》十卷, 《旧唐书·武后纪》作文集一百二十卷。 号最富,今都无一存。是编从类书、总集、百家之记收其羡漫,犹存概略,篇章厘然可寻,虽锦组或裂,而孔翠咸在,可继殷淳、颜竣之书,尽湔明代诸选之陋。好艺之家,所宜见宝。

一、文章与言语有别,不可绲一。传载问对、谈论、训诫之辞,嘉言法语,其类綦繁,凡当时未登简牍者,皆不载。书为总集,非同传记,各有司存,自然异例也。

一、古者文章简朴,无贵辞费。或经史家芟节,非其全文者,但实施篇翰,载在方策,虽单词剩语,弗敢遗弃。如曲沃负之陈词,才标三句;赵括母之进谏,止着五言。疑于不可成篇,义所弗能废缺。必详着本事,列之题下,使览者憭然。

一、郊庙乐章,琴曲歌辞,实俱统于乐府,而自来总集家皆各为类,今仍之。又诗与乐府不能无少出入,汉魏古辞,唐人绝句,并皆入乐,而拟古乐府者,或昧其节奏,但可名诗。今以乐府有题者,入之乐府。其制虽近曲辞,而题不见于乐府者,仍以五七言分系于篇。其间知不免舛谬,览者详焉。

一、三百篇经圣人手削,悬诸日月,非可僭取。若夫声诗之祖,实先妇人,由来盖远。故曰“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音。”而《吕氏春秋》载《候人》《飞燕》本辞,皆止四言, 涂山歌曰:“候人兮猗。”有娀歌曰:“燕燕往飞。” 悠邈难稽。《拾遗记》载少昊母皇娥与白帝子和歌,即是王子年自拟。他如《吴越春秋》载勾践夫人《乌鸢歌》、《后汉书》载文姬《悲愤诗》之类,后世皆不能无疑。 苏轼曰:“予读《列女传》蔡琰二诗,其辞明白感慨,类世所传《木兰诗》,东京无此格也。建安七子犹含养圭角,不尽发见,况伯喈女乎。又琰之流离为在父没之后,董卓既诛,乃遇祸。今此诗乃云为董卓所驱虏入胡,尤知其非真也。” 《胡笳十八拍》是唐人之辞,《司马相如诔》始见梅鼎祚《文纪》,其假托之迹易见。若《白头吟》,乃乐府古辞而归之文君, 《玉台新咏·皑如山上雪》一篇,《宋书·乐志》题作《白头吟》,文小异,注曰“古辞”。《御览》及郭茂倩《乐府诗集》并因之,不著撰人名。谢氏《合璧事类》始据《西京杂记》有“文君为《白头吟》以绝相如”之语,强以是篇实之。冯氏《诗纪》袭谬不考,选家遂盲从而昧所出。 《塘上行》为魏武之制而属之甄后, 《塘上行》晋乐所奏,《宋书·乐志》作魏武帝词。《玉台》录其本词,乃着甄后,《乐府解题》因之。然当以《宋书》为正。 则沿讹已久,辨证为难。若斯之类,颇有刊落,宁蹈挂漏。又如《雉朝飞操》,为卫女傅母所作,见扬雄《琴清英》, 《艺文类聚》九十,《御览》五百七十八、九百十七所引。 而《乐府》所录乃齐宣王时处士沐犊子之词。 见崔豹《古今注》。 雄称卫女傅母作者,其辞已亡,不容牵附。而《文选》载班婕妤《怨歌行》,《乐府》以为张载作。《古今乐录》录王金珠《子夜歌》,《玉台》、《乐府》作者互异。此类颇涉偏据,疑则存疑。其间谬误知所不免,幸览者纠之。

一、妇人篇什,其词近郑、卫者削之。若夫锦衾角枕之思,《草虫》《芣苢》之叹,并见采《国风》,无乖六艺,苟非甚靡,悉予登录。女冠乐伎,词或可存,间亦旁及。葑菲之采,无以下体,其亦君子之所许乎。

一、所录诏令,疑于过广。然如后汉马、邓诸后,柄义履顺,明达治体,虽或来蹊田之诮,实具含章之美,诏旨斐然,咸可楷式,故毕载弗遗。其他芟留,颇有取义。如汉高吕后,嫉虐擅国,几覆汉祚;汉元王后,纵恩外戚,溢于四世,遂启新室之祸;魏明郭后,愚黯不聪,更历三朝,变乱相续:其制诏皆削不录。他如飞燕、合德,本自淫人;乌孙公主,至于三嫁。魏武卞后,起自倡家; 《古文苑》有卞后与杨彪夫人书。 魏文甄后,坠节含垢。汉成许后,争椒房用度,违诫兴奢;梁临川公主,谮夫离婚,衔谇还族。 《梁书·孝武文穆王后传》:梁世诸主皆忌嫉,后弟藻尚临川长公主,未几,谗藻下狱死。离婚,更适庾冲远。未成礼,冲远卒。太宗以江敩让婚表遍示诸主,于是主上表请还王氏,许之。 书疏虽在,无所取裁。若斯之类,概从屏割。举玆数例,可以隅推。间有厥德弗彰而篇翰特存者,或义在贻诫,或其事关国,各有论注,系在本题。

一、或疑后世记载,后妃与列女殊简,今以“名媛”颜书而录后妃之作,于名称为乖。答之曰:谨案,古者列女之称,皆统后妃而言。刘向造《列女传》,自有虞二妃至三代贤后,皆与匹妇并举。明永乐中解缙等受诏作《古今列女传》,亦沿向例。马、班叙后妃,皆在外戚传, 高后列本纪,元后别为传者,事当特书,故异例。 范书始立《后纪》而别出《列女传》,然其序曰:“如马、邓、梁后别见前纪,梁嫕、李姬各附家传,若斯之类并不兼书。”则蔚宗本意,侪后妃于列女甚明。名媛者,列女之殊称,列女得该后妃,则名媛亦得该后妃也。且《诗·鄘风·君子偕老》:“展如之人,邦之媛也。”《诗序》谓刺卫夫人而作,则周之诗人,固尝称其君夫人曰“媛”矣。后汉皇甫规《女师箴》曰:“唐媛兴妫,父母盛周。”所谓“唐媛”者,舜之二妃也。后妃亦得称媛,于古有之,曰“名媛”者,以别于男子云耳。萧选录帝王之文,不与诸文异简, 《唐文粹》亦录玄宗御制文。 则后妃之制与列女同录,似未为失也。世之览者,幸有以正之。

一、所录取其备体,程格不必过严。钟嵘称谢安集诗,逢诗辄取,张骘文士,遇文即录。斯盖博综为尚,不以繁芜见斥。若《萧选》之精约,《英华》之浩富,姚铉之绌近体,成公之录青词,既选家之殊辙,亦艺流之异趣。兹编所录,事异前贤,以自古闺帏之制,流传盖寡,严择则患其已微,毕收又嫌于过滥,故绳律少宽而斟鉴不废。或以人存其文,则文因人重;或用文存其人,则略事表言。树兹二义,略范全书,故箴论志状,其制不立。武氏诸序,颇杂梵教,良由书阙,亦验文衰。览者谅焉。

一、北朝士夫,多好造像蕲福,风习所趣,及于闺壶。如世传碑拓本,有北齐武平三年赵桃妻刘氏《造像记》,武平七年朱元洪妻孟阿妃《造像记》,后周武成二年王妙晖《造像记》,天和四年信女、优婆夷等《造像记》之类。虽其文辞间有可采,非所以准礼轨俗,并置不录。

一、妇人书劄播于浮屠,其事不可为训。如《淳化阁帖》载卫夫人与某师手书, 按黄伯思《法帖刊误》定为唐初李怀琳伪作。 《国清百录》 释藏“起”字一号。 载陈后主沈后与智者大师书之类,并置不录。

一、女仙鬼神荒怪不经之辞不录。如《海外经》《汉武内传》《搜神》《齐谐》及《真诰》《列仙》《道藏》诸书所载西王母、上元夫人、魏夫人、萼绿华、杜兰香、九华安妃、紫微夫人及紫玉小姑之类,其什浩繁,世每艳称,谬悠难信,并出假托,俱从盖阙。

一、是编所录止于唐,取其体制近古可式。唐后妇人文章不多见,或其词俚浅,乖于雅正,须加甄汰,别为续编。

一、著录诸篇悉标所出,惟经采入《全唐文》者,依《图书集成》引《全唐诗》例,径注《全唐文》,不举本书,以避繁称。

一、《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诸书所引,其本集久佚,无他完篇可存者,孤句残文亦皆入录,所以留其片羽。其过于畸零,词义断裂不可缀次者,亦未敢轻弃,别为附编一卷。

一、是编从群籍纂录,字体悉依本书,不轻窜易,以求适俗,盖其慎也。

编者按:《名媛文萃》实先生自辑,故序后义例特详。序称“茂陵武君”者,因马氏为战国时赵将马服君赵奢之后,曾长期居于陕西扶风茂陵。先生平时喜称茂陵马氏,序具名“赵国服休”,亦因此。 p7V+9ejGd8PZvn47wfRepYxsHvk7RxfnJEZfKtbxUrudT42ipw999bGEJ2Z5H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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