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仲如,少治儒術,尚任俠。清末失政,與潛江劉敬庵,假武昌聖公會為日知會,謀革命。因是交基督徒,探其教義。痛士習民風之敝,以為革政不如革心。中國,數千年儒教之國也。儒術為世主所熹,遂屈老墨而成一尊,以其言政教合一,干祿之學、功利之說爭相緣附,役斯民於權利之壑。 儒者雖諱言利,而為利者易讬焉。《易》曰:‘崇高莫大乎富貴。’孟軻言有為貧之仕,又雲,仲尼三月無君,皇皇如也。雖言匪一端,義各有當,然此等處最易為人假借,故人亦樂奉儒教。老曰:‘人不婚宦,情欲減半。’墨翟自苦救人,皆不若儒術便人之私,故為儒所抑,而吾國人乃終溺利祿中也。故言教者宜無與政,儒者若管甯、王船山其行至清,乃別派也。 至今洪流橫決,其禍滔天。故仲如以革心在革教,遂逃儒歸耶,匿跡滬瀆,不復與党人政客往還矣。是時風氣未開,士大夫最鄙教侶。仲如幼補文學,老生夙器重之,至是乃為人所唾,而仲如不顧也。余曩與仲如論禮,仲如曰:‘儒者言禮,綱維人己,經緯萬端,善已。然嚴天澤之分,其弊也,上專下窳,景教無差等, 章太炎謂神教不平等,然獨尊一神者,於神之下實皆平等也。 屈己為群,寅亮天工,故莫不得所。 耶穌自謂非以役人乃役於人,耑以服役利他為訓,此耶教精神也。華盛頓服膺耶教者,微時嘗見一乳鳥失所哀鳴,即擇木棲鳥,凡三徙之,待其不鳴乃止。旁有嘲之者曰:‘若為鳥之僕乎?’華盛頓曰:‘我則安能?唯上帝能為萬物之僕耳,吾其勉為人類之僕耶。’觀此則美之共和奠于華氏,非偶然已。故耶教屈己利物之精神,非儒家所及也。 夫親本始,薄形骸,肖所生,厚同類,淨嚴心土,光曜世界者,禮之意也,則吾景尊所尚矣。’又曰:‘不以禮應物者,是先不以禮自處;不以禮自處者,是亡其所自也。’余既然其說,仲如複旁搜博探,默契元妙,頗融貫佛說,以發明《新約》義趣。常曰:‘上帝即一真法界,祈禱具戒定等義。自修自證,絕佞媚之劣情。即心即神,泯自他之妄執。’其會心於耶氏者深哉。余廿年嚴憚之友,以仲如與同縣劉通子通為最。子通天資卓絕,仲如踐履篤實,皆餘所不逮。然仲如之學,於子通為近,獨余向異其趣。近乃多同,常欲共席研摩,卒格於事勢。茫茫大地,契心幾人?並此寥寥者亦複難聚,惟有撐拳赤腳,獨往獨來於天地間而已。今夏,餘自粵返裡,道滬,過仲如。益感當世之變,而歎仲如之歸依宗教為知本也。比荷仲如以《存稿》見示,頗切實高明;而與子通往還諸牘尤為精要。以其能明基督之道,以裨世教人心,故易其名曰《談道書》。急縱叟付梓,並序仲如生平,以告讀是書者。
七年夏五熊繼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