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府治西北八十里,今黄岡縣孔夫子河地,有碑石,文曰:‘孔子使子路問津處。’元初掘土得之。宋遣老龍仁夫先生,即其地建夫子廟,復廓為書院,名曰問津。歲時會文,集圻黃人士,講學于其中,此問津書院之所由來也。圻黃之地,襟江控淮,于江漢為屏藩。嘗自為風氣,民物殷實。其士大夫好為高深之思,自得精華,不事枝葉。遇衰世,則俠義文學之士,奮然而興,以獨立不懼,遁世無悶相高尚。古稱光黃之間多异人,有由然矣。夫古今言哲理者,最精莫如佛,而教外別傳之旨,尤為卓絕。自達摩東度,宗風獨盛于蕲黃。蕲水三祖、 三祖燦得法后駐錫蕲水之清泉寺,見《黃州府志》。 蕲春四祖、黃梅五祖,迭相授受,獨成中國之佛學。黃梅傳慧能神秀,遂衣被南北,永為后世利賴。有明心學興, 姚江一派陽儒陰釋,既不自居于釋,畢竟不可謂儒,故稱為心學。 黃岡郭氏、 善甫先生為陽明高弟,陽明嘗延為其子師,而《明儒學案》不載,蓋先生不務聲譽故也。 黃安耿氏、圻春顧氏,並為荊楚大師。儒家者流,則梅先生長公之煥,甄先生錦石淑,均以勁節立衰朝。而甄先生劾權阉,忤東林黨, 江夏熊公之死,葉向高、鄒元標之徒實主之。逞意氣之私,而不恤人亡國瘁,船山所以詆王學末流為妖孽也。甄公以救江夏罷官,遂終身不出。 尤內守深沈,絕無當世氣矜之習。杜于皇先生,志節堅苦,詩文本諸血性,以遺老為東南學者所宗。 于皇弟蒼略、子杜和尚,皆才奇而行晦。和尚走西南,密謀舉義不就,飲恨以終。 王子雲、官撫宸、顧黃公、熊渭公,博學高節,亦于皇流亞。清虜入中夏二百餘年,楚人不忘國耻,于皇諸老之賜也。清世,曹本榮、劉子壯之倫,以膚學事虜,風義始凌替。然非明之故臣,又持躬廉讓,比于今之媚勢取權者獨賢。其餘篤行畸節之士,與夫著書立說者,志乘多有之。 《明史》有傳者,已五十餘人,即此可見其盛。 尚考先賢學術,宗趣互殊,各有獨到,如五音輻輳,异曲同工;八寶莊嚴,仙佛齊現,亦可謂大觀矣。今夫天日月星辰書夜迭運,大地山川草木,眾象森羅,唯其並育並行,所以不相悖害。學派之紛歧,亦若是焉已耳。自清虜嚴講學結社之禁,而學術式微。楚士又好為一意孤行,不近標榜,蕲黃尤甚。故先哲流風,亦以莫為顯揚而日就澌滅。前賢之遺澤即斬,后嗣之趨向益迷。世變以來,士大夫乃有以不健全之思想,妄逞其無等之欲,邪孽競煽,害氣充塞,將使先人文化,隨國土俱潰。而楚士之汩流揚波,哺糟啜醨者,亦所在皆是。此可為痛哭者也。丁巳春,問津書院理事某君,怵世變之方殷,仰先賢之遺範,擬就書院設學會,即以問津名之,期于發皇舊德,保存國粹,挽回叔季之頹流,儻所謂‘風雨如晦,鷄鳴不已’者歟。議既成,不鄙不學,而屬啟于繼智。繼智以為近世學者之患,皆物為之累,而氣不自振;奸生于心,而詖辭以禍世。邦人君子,儻返求諸先哲,由諸祖以證唯心勝義,而不滯于物;上溯諸儒氣節文章之盛,而求無愧于先;慎獨而可示于眾,樂群而不私于己;日漸月漬,成為風氣,世亂其有廖乎!是故略述前徽而為之啟。
外舅傳曉榛先生與王藹庭丈,屬為此啟,然舉會尚未成也,姑存此文。子真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