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來書及大著論文併圖表,二事具見賢者致思之力。在今日所名為人生哲學中,賢者似欲以其所久蓄之思想,建立一種體系,用志不可謂不勤。承虛心下問,自謂於中土先聖義理之學未嘗精研,欲來書院就學,此意誠可嘉。然書院所講習者,要在原本經術,發明自性本具之義理,與今之治哲學者未可同日而語。賢者之好尚在治哲學,若以今日治哲學者一般所持客觀態度,視此為過去時代之一種哲學思想而研究之,恐未必有深益。蓋就來書所謂應人生需要而產生之方法,為賢者理智中追求而未得者,至多亦不過認此為一種材料之吸收,以供參考而已。從賢者自心多方面之觀察,將來取捨之途所抉擇者,未必在是也。何以言之?以賢者所憧憬之創造精神、創造運動,而預為領導將來世界文化之地者,在一種方法之認識研究。若由中土聖賢之學言之,此方法乃不可得者。何以故?因其求之在外也。一任如何安排,如何組織,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卻與自性了無干涉。賢者所舉之西方東方文化、宗教、哲學、科學、藝術種種思想之集合,尋出兩種心理狀態,名為覺缺與謀滿,由是而有基態、動態之說。所下名言,未能明晰,且置勿論。綜賢者全文觀之,似謂人生之意義在於欲求而已。 文中所謂要與達皆欲求也。 因欲求而產生方法,此方法亦是欲求也。欲求亦非定是壞字,但當問所欲所求者為何事。以中土聖賢之道言之,‘我欲仁,斯仁至矣’,‘求仁而得仁’,‘求則得之’,‘求在我者也’。若求之在外者,如‘將以求吾所大欲’,屬於耳目口體形氣之私者,求之未必可得。來表以奮鬥、希望與涵養併列,為修養之三條件,與誠、明、真三目標如何聯繫,非愚陋所能了解。賢者只能自喻,未能喻之於人,則其所謂謀滿者云何?名滿亦不知何所指也。妄意賢者所讀譯著諸書,實太駁雜,故其綜合所成之思想不免支離。以此而求產生一種合理的方法,據愚陋所見,實恐枉費心力,深為賢者惜之。書院於賢者無能為役。如不以直言為怪,奉勸賢者將此等哲學思想暫時屏卻,專讀中土聖賢經籍及濂、洛、關、閩諸儒遺書。不可著一毫成見,虛心涵泳,先將文義理會明白,著實真下一番涵養工夫,識得自己心性義理端的,然後不被此等雜學惑亂,方可得其條理。切莫輕下批評,妄生取捨,始有討論處。另有一法,則研究佛乘。將心意識、諸法名相認識清晰,然後知一切知解衹是妄心計度,須令剷除淨盡。習氣一旦廓落,大用自然現前。回頭再讀諸書,自能具眼,知所抉擇,更無餘疑,直下受用。但此二途俱非痛下一番功夫不可。若賢者不能捨除舊見,不能從事於此,亦不妨各從所好,一任自擇。書院在今日實不能於賢者有所助益,固無勞輟業遠來,轉使有失望之悔也。君子愛人以德,又惜賢者本以美才而被俗學所誤,故不避詞費,不辭怪責,欲為賢者進一箴規,期無負遠道遺書下問之意。若其言不足采,則請棄置勿道,亦於賢者無所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