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研究科学,这几天。要发明个机器。这个机器得小巧玲珑,至大也不过象个十支长城烟包,可以随身带着,而没有私携手枪的嫌疑。到应用的时候,只须用手一摸就得,不用转螺丝,通电流,或接天线地线等等。只要一根天地人三才中的“人线”就够了。用手一摸,碰上人线,手指一热,热到脑部,于是立刻就能有个好笑话——机器的用处。
近来实在需要这么个机器。你看,有人请吃饭,能不去吗?去了,酒过三杯,临座笑得象个蜜桃似的——请来个笑话!往四下一观,座中至少有两位已经听过咱的那些傻姑爷与十七字诗。没办法!即使天才真有那么大,现成的笑话总比自造的好。可是现在的笑话似乎老是那几个,而且听笑话的老有熟人。刚一张嘴就被熟人接过去了——又是那个傻姑爷呀?这还怎往下说!幸而没人插嘴,而有这么一两位两眼死盯着咱,因为笑话听过的,所以专看咱怎么张嘴与眨巴眼,于是把那点说笑话应有的得意劲儿完全给赶走了;没这股得意劲儿乘早不用说笑话!有的时候,咱刚说了头两句。一位熟人善意的笑了——那是个好笑话,老丈人揍傻姑爷,哈哈哈!不用再往下说了。气先泄了,还怎么说!这顿饭吃到肚中,至少得到医院去一趟。
回到家,孩子们都钻了被窝,可是没睡,专等咱带来落花生与柿饼儿。十回有九回,忘了带这些零碎;好吧,说个笑话。刚一张嘴,小将军们一齐下令——“不听那个臭的!”香的打哪儿来呢?说哪个,哪个是臭的,一点不将就,为说笑话,大人小孩都觉得人生没有多少意义;而且小孩一定发脾气,能哭上一个多钟头,一边哭一边嚷——不听那个臭笑话,不听!
到了学校,学生代表来了——先生,我们今天开联欢会,您说个笑话?趁早不用驳回,反正秩序单早已定好了。好吧,由脑子里的最下层,大概离头发还有三四里地,找出个带锈的笑话来。收拾了收拾,打磨了打磨,预备去说。秩序单上的笑林项下还有别人呢。他在前面,当然他先说。他一张嘴,咱的慢性盲肠炎全不发炎了,浑身冰凉。刚打磨好的笑话被他给说了。而且他说得非常的圆到,比咱想起来的多着好多花样;这不仅使咱发慌,而且觉得惭愧!轮到咱了,张着嘴练习“立正”吧。有什么办法呢?脑子最下层的东西被人抢去,只好由脊椎骨上找点话吧;这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也不十分舒服。好歹的敷衍了几句,不象笑话,不象故事,不象演说,什么也不象;本来吗,脊椎骨上的玩艺还能高明的了?咱的脸上笑着,别人的都哭丧着。说完了好大半天,大家想起鼓掌来,鼓得比呼吸的声音稍微大一些。
非发明个机器不可了!放在口袋里,用手一摸,脑中立刻一热,一亮,马上来个奇妙的笑话。不然,人生绝对幽默不了,而且要减寿十年。
打算先念中学物理教科书。
载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一日《论语》第三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