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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日

爸今天一定很怪我,早上没有回去,他已是不愿意,下午又没有回,他准皱眉!但他也一定有数,我为什么耽着:眉,我的眉,为你,不为你更为谁!可怜我今天去车站盼望你来,又不敢露面,心里双重的难受,结果还是白候,这时候有九时半!王福没电话来,大约又没有到,也许不叫打,我几次三番想写给你可又没法传递,咳,真苦极了,现在我立定主意走了,不管了,以后就看你了,眉呀!想不到这爱眉小札,欢欢喜喜开的篇,会有这样凄惨的结束,这一段公案到哪一天才判得清?我成天思前想后的神思越发恍惚了,再不赶快找“先生”寻安慰去,我真该疯了。眉,我有些怨你:不怨你别的,怨你在京那一个月,多难得的日子,没多给我一点平安,你想想,北海那晚上!眉,要不是你后来那封信,我真该疑你了。

今天我又发傻,独自去灵隐,直挺挺地躺在壑雷亭下那石条磴上寻梦,我过意把你那小红绢盖在脸上,妄想倩女离魂,把你变到壑雷亭下来会我!眉,你究竟怎样了,我哪里舍得下你,我这里还可以像现在似的自由的写日记,你那里怕连出神的机会都没有,一个娘,一个丈夫,手挽手的给你造上一座打不破的牢墙,想着怎不叫人恚愤,你说:“some day God will pity us;ut will there e such a day?”

昨晚把娘给我那玻璃翠戒指落了,真吓得我!恭喜没有掉了。我盼望有一天把小龙也捡了回来,那才真该恭喜哪。昏昏的度日,诗意尽有,写可写不成,方才凑成了四节:

昨天我冒着大雨去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丹桂没有去年时的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像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里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欢喜:

枝上只见焦烂的细蕊,

看着凄惨,咳,无妄的灾,

我心想,为什么到处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又凑成了一首——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发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发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发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发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像曾经的梦境,曾经的爱宠;

像曾经的梦境,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19AjqN0cTlUNX7ribw10PmyAa9O36sycqBM7f/tzJtVcGd7MtX1x6EqaSJG7Cx9/



一九二五年三月三日自北京

小曼:

这实在是太惨了,怎叫我爱你的不难受?假如你这番深沉的冤屈有人写成了小说故事,一定可使千百个同情的读者滴泪,何况今天我处在这最尴尬最难堪的地位,怎禁得不咬牙切齿地恨,肝肠迸断的痛心呢?真的太惨了,我的乖,你前生作的是什么孽,今生要你来受这样惨酷的报应?无端折断一枝花,尚且是残忍的行为,何况这生生地糟蹋一个最美、最纯洁、最可爱的灵魂。真是太难了,你的四周全是铜墙铁壁,你便有翅膀也难飞,咳,眼看着一只洁白美丽的稚羊让那满面横肉的屠夫擎着利刃向着她刀刀见血的蹂躏谋杀——旁边站着不少的看客,那羊主人也许在内,不但不动怜惜,反而称赞屠夫的手段,好像他们都挂着馋涎想分尝美味的羊羔!咳,这简直不能想,实有的与想象的悲惨的故事我亦闻见过不少,但我爱,你现在所身受的却是谁都不曾想到过,更有谁有胆量来写?我倒劝你早些看哈代那本Jude The Oscure吧,那书里的女子Sue你一定很可同情她,哈代写的结果叫人不忍卒读,但你得明白作者的意思,将来有机会我对你细讲。

咳,我真不知道你申冤的日子在哪一天!实在是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你,不明白也算了,一班人还来绝对的冤你,啊呸,狗屁的礼教,狗屁的家庭,狗屁的社会,去你们的,青天里白白的出太阳,这群人血管里的水全是冰凉的!我现在可以放怀地对你说,我腔子里一天还有热血,你就一天有我的同情与帮助;我大胆的承受你的爱,珍重你的爱,永葆你的爱,我如其凭爱的恩惠还能从我性灵里放射出一丝一缕的光亮,这光亮全是你的,你尽量用吧!假如你能在我的人格思想里发现有些许的滋养与温暖,这也全是你的,你尽量使吧!最初我听见人家诬蔑你的时候,我就热烈的对他们宣言,我说你们听着,先前不认识她,我没有权利替她说话,现在我认识了她,我绝对地替她辩护,我敢说如女人的心曾经有过纯洁的,她的就是一个。Her heart is as pure and unsoiled as any women's heart can e,and her soul as nole.

现在更进一层了,你听着这分别,先前我自己仿佛站得高些,我的眼是往下望的,那时我怜你、惜你、疼你的感情,是斜着下来到你身上的,渐渐的我觉得我的看法不对,我不应得站得比你高些,我只能平看着你。我站在你的正对面,我的泪丝的光芒与你的泪丝的光芒针对地交换着,你的灵性渐渐的化入了我的,我也与你一样觉悟了一个新来的影响,在我的人格中四布的贯彻——现在我连平视都不敢了,我从你的苦恼与悲惨的情感里憬悟了你的高洁的灵魂,这是上帝神光的反映,我自己不由得低降了下去,现在我只能仰着头献给你我有限的真情与真爱,声明我的惊讶与赞美。不错,勇敢,胆量,怕什么?前途当然是有光亮的,没有也得叫它有。一个灵魂有时可以到最黑暗的地狱里去游行,但一点神灵的光亮却永远在灵魂本身的中心点着——况且你不是确信你已经找着了你的真归宿,真想望,实现了你的梦?来,让这伟大的灵魂的结合毁灭一切的阻碍,创造一切的价值,往前走吧,再也不必迟疑!

你要告诉我什么,尽量地告诉我,像一条河流似的尽量把他的积聚交给天边的大海,像一朵高爽的葵花,对着和暖的阳光一瓣瓣地展露她的秘密。你要我的安慰,你当然有我的安慰,只要我有我能给;你要什么有什么,我只要你做到你自己说的一句话——“fight on”——即使命运叫你在得到最后胜利之前碰着了不可躲避的死,我的爱,那时你就死,因为死就是成功,就是胜利。一切有我在,一切有爱在。同时你努力的方向得自己认清,再不容丝毫的含糊,让步牺牲是有的,但什么事都有个限度,有个止境;你这样一朵稀有的奇葩,绝不是为一对不明白的父母,一个不了解的丈夫牺牲的。你对上帝负有责任,你对自己负有责任,尤其你对于你新发现的爱负有责任,你以往的牺牲已经足够,你再不能轻易糟蹋一分半分的黄金光阴。人间的关系是相对的,应职也有个道理,灵魂是要救度的,肉体也不能永远让人家侮辱蹂躏,因为就是肉体也是含有灵性的。

总之一句话:时候已经到了,你得Assert your own personality。你的心肠太软,这是你一辈子吃亏的原因,但以后可再不能过分的含糊了,因为灵与肉实在是不能绝对分家的,要不然Nora何必一定得抛弃她的家,永别她的儿女,重新投入渺茫的世界里去?她为的就是她自己人格与性灵的尊严,侮辱与蹂躏是不应得容许的。且不忙,慢慢来,不必悲观,不必厌世,只要你抱定主意往前走,决不会走过头,前面有人等着你。

以后的信,你得好好地收藏起来,将来或许有用,在你申冤出气时的将来,但暂时决不可泄露,切切!

摩 一九二五年三月三日 19AjqN0cTlUNX7ribw10PmyAa9O36sycqBM7f/tzJtVcGd7MtX1x6EqaSJG7Cx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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