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敕令颁布之后,英国在印度、非洲、拉丁美洲的海外市场突如其来变得繁荣起来。
在国家战略上怎么强调金融的作用都不为过,早在第一代世界性大国争霸的时代,金融就已经举足轻重了。
大家都知道,第一代世界霸主是大英帝国,然而,在大英帝国崛起之前,看起来将成为世界霸主的国家并不是英国,而是另外一个国家——法国。
世界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法国的英雄——拿破仑·波拿巴,也就是缔造了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拿破仑大帝”,他几乎将整个欧洲纳入版图,更是将资本主义传递到整个欧洲。
当时,英国击溃西班牙已经在海上称雄,拿破仑也征服了欧洲大陆。拿破仑与英国都希望把对方当做垫脚石,把帝国霸权建立在对方倒下的身体上:拿破仑试图在全世界摧毁英国尚不丰满的羽翼,英国希望全盘接收法国海外殖民地,并以资产阶级革命者自居。
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必然有非常之事!拿破仑首先发誓:一定要征服海洋!不过,拿破仑的战略思维存在严重的问题:只重实业,不重金融,更看不上诸如货币战争一类的思维。这也难怪,法国曾经发生密西西比泡沫,搞得法国百十来年萎靡不振。
拿破仑认为,只要封锁住英国的贸易,英国就无法获得实质性财富,更无法融资,必然在争霸中败北。
1806年11月21日,拿破仑大帝信心满满地颁发了一道命令,今天这道命令被称为“柏林敕令”。柏林敕令先列举了英国的种种“恶行”,比如控制欧洲大陆的商路并征收重税,封锁欧洲大陆并破坏海上贸易,所以,欧洲大陆必须与大不列颠势不两立,对英国的一切通商及通讯都应该被禁止!
只要在法国及盟国地盘上发现了英国人,那就是欧洲大陆的敌人。欧洲大陆各国、刚刚独立的美国及欧洲的海外殖民地尽数被卷入其中,一场史无前例的经济较量展开了。在世界性大国博弈的舞台上,这大概是第一场世界范围的金融战。很遗憾,拿破仑没有拿出自己的金融武器,只是将战场局限在商品封锁上。
在拿破仑眼里,英国人就是一群小丑,他们根本不从事真正的生产,从银行贷点钱就开始做贸易,这财富是贸易能做出来的吗?不是做贸易牟利吗,只要控制了实物供应,英国大陆自然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英国当然不甘示弱,英国拿出来的措施就实用了很多:不让我拿到欧洲大陆的物资,我就不让你拿到来自全世界的钱!1807年,英国政府连续颁布了27道枢密院令,对与法国相关所有海外贸易资金实行冻结。
当时英镑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世界货币,法国如果要做世界贸易,也必须用到英镑。
封锁商品与封锁资金,孰者更有效?
封锁资金只需要动用银行体系,封锁商品呢,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真正做到物资封锁,不是封锁了欧洲大陆就可以,必须控制整个海洋,可是,法国海军无法挑战强大的英国海军。更何况,闭关锁国不是一个好政策。
1809年,英国舰队攻克爱奥尼亚群岛,英国与欧洲大陆的贸易几乎已经完全公开化,刚刚经历工业革命的英国将商品源源不断地输出到欧洲大陆。
更糟糕的是,当时英国的劳动生产率实际是高于法国的,于是乎,英国的纺织品等工业品的价格也低于法国。全世界可不止欧洲大陆一个市场,拿破仑只能封锁欧洲大陆,对其他各大洲贸易毫无办法,本来法国海军就无法控制海上商道,封锁了大陆等于把全世界的商品市场拱手让人。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法郎从此不可能成为第一代世界货币——原本在此之前惟一可以挑战英镑的就是法郎。
柏林敕令颁布之后,英国在印度、非洲、拉丁美洲的海外市场突如其来变得繁荣起来,英国对外贸易在1806—1808年间下降,之后迅速开始回升,1811年比1805年增长了近四成。与此同时,英国王室收入也大大提升,1805年为1.03亿英镑,在封锁令下达6年后的1811年居然达到了1.31亿英镑。
拿破仑没有看到英国瘫痪,自己却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财政危机:封锁令下达之后,法国国际贸易金额就直线下降,1806—1811年间从4.5亿法郎降到3.2亿法郎,那不勒斯、南特、马赛等港口一片萧条景象,法国财源几乎枯竭。
从1810年开始,法国遇到了严重的危机,企业倒闭,失业率飙升。可是,拿破仑的支持者是资产阶级,以棉纺业为例,1801年法国有1700家左右的棉纺厂,到1811年只剩下不足300家,纺织工人则从5万锐减到2万人。
更可怕的是,随着英国在资金方面围堵法国,欧洲大陆的银行大规模倒闭,1810年,仅仅是行省银行倒闭,比如,卢卑克的罗达银行由于亏本250万马克而破产。很快,银行破产潮就蔓延到更为重要的商业城市,1810年底,老牌帝国银行阿姆斯特丹银行停业,接着巴黎也出现了挤兑危机,富德尔银行和西蒙斯银行先后被波及,一大批公司相继倒闭,各种制造业开始萧条……
支持者赚不到钱,他们凭什么支持这位皇帝?
多年之后人们回忆这段历史,经常把拿破仑的错误归结于“重农主义”,也就是当时整个法国都信奉魁奈创立的“重农学派”。
对信奉重农主义的法国人来说,农业才是财富的惟一源泉——“农业本身才是真正财产和繁荣的惟一深泉”,只有生产劳动才能创造财富,“纯产品”才是财富。加之法国曾经经历密西西比泡沫,对融资、金融市场一类的事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反感,所以,经济战略的重点从开始就倾向于禁止贸易。
在拿破仑看来,“英国人的财产和力量是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之上”,只需要禁绝贸易,就会让英国的生产体系陷入崩溃。这不是拿破仑一个人的想法,大概代表了当时所有法国人的想法,尤其是精英阶层。70年前,吉伦特派的首领布里索和凯尔圣在演说中表达了自己的信心:“法国拥有巨大的潜在资源,而英国经济则依赖于货物出口及信贷”、“对英国的沉重打击,莫过于对它关闭法国这个最好的主顾的门户”……
相反,英国则遵循一套完全不同的经济战逻辑。
英国流行“重商主义”。16—17世纪,英国资本主义刚刚兴起的时候,大多数英国人都认为,只要金银足够多,国家就越富强,为了宗主国强大,必须从殖民地掠夺原材料,然后倾销商品,重要的手段是提高关税。
这也是经济学说史上著名的“重农”与“重商”之争。仅仅从理论上比较,重农主义更贴近资本主义经济本质,马克思将之评价为“真正资本主义的开端”,亚当·斯密也借用重农主义批判过重商主义。从经济学本质上看,这场经济战的胜者应该是法国。遗憾的是,这场经济战是一次速战,短时间内就要见效果。
战争打响的一刻,需要的是物资弹药、士兵的军饷,在短时间内谁能集中更强大的资金实力,谁就拥有最强大的进攻能力。重农就如华山派气宗,重商如华山派剑宗。重农主义生产财富的周期太长,资金循环能力非常差,只有尊崇海外贸易的重商主义能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现金。
这就是金融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