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女史箴

[西晋]张华　著

女史，本为古代女官名，掌管有关王后礼仪等事。这里借女史的口吻来提出对女人的劝戒，以作为天下女人应当遵守的行为规范，使《女史箴》成为一篇“驯女宝典”。

史载，晋惠帝司马衷昏庸无能，整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大权尽落皇后贾氏之手。贾氏为人心狠手辣，荒淫无度，引起朝中众臣的不满。张华怕贾后亲族势力强盛酿成灾祸，于是创作了《女史箴》来讽劝。贾皇后尽管性格凶暴嫉妒，但还是敬重张华。《女史箴》当时奉为“苦口陈箴、庄言警世”的名篇，流传甚广。

在封建社会，女人处于从属于男人的地位，但《女史箴》的主旨在强调女性的道德修养。如果天下女性认真去学习《女史箴》，那么她们也就得到男人的尊重，其地位自然就平等了。所以，单从道德修养来看《女史箴》，普天下女子也可以此为鉴。

《女史箴》说：“人咸知修其容，而莫知饰其性。”强调女人的美丽不在外表，而在内心，一个女人具有心灵美才能得到人们的尊重。即使外表很美，如果自以为是，反而会被丈夫厌弃。文中说：“美者自美，翩以取尤。冶容求好，君子所雠。”对于我们今天的妇女树立正确的审美观仍然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

历史上留下了《女史箴图》长卷，传为晋顾恺之的作品，原作已佚，现存有唐代摹本，原有十二段，因年代久远，现存仅剩九段。顾恺之《女史箴》的内容分段为画，每段有箴文（除第一段外），各段画面形象地揭示了箴文的含义，故称《女史箴图》。

本篇选自《昭明文选》卷五十六，同时参考了顾恺之《女史箴图》所引用的文字。在《昭明文选》中，唐代学者李善对其作了详细的注释，本书注释参考了他的注解。

张华（232—300年），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人。西晋时期政治家、文学家、藏书家，西汉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唐朝名相张九龄的十四世祖。张华工于诗赋，辞藻华丽。编纂有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博物志》。

茫 máng 茫 máng 造 zào 化 huà ^[1] ， 两 liǎng 仪 yí ^[2] 既 jì 分 fēn ； 散 sàn 气 qì 流 liú 形 xíng ^[3] ， 既 jì 陶 táo 既 jì 甄 zhēn ^[4] ； 在 zài 帝 dì 庖 páo 羲 xī ^[5] ， 肇 zhào ^[6] 经 jīng ^[7] 天 tiān 人 rén ^[8] 。 爰 yuán ^[9] 始 shǐ 夫 fū 妇 fù ， 以 yǐ 及 jí 君 jūn 臣 chén ； 家 jiā 道 dào 以 yǐ 正 zhèng ， 王 wáng 献 xiàn ^[10] 有 yǒu 伦 lún 。

妇 fù 德 dé 尚 shàng 柔 róu ， 含 hán 章 zhāng 贞 zhēn 吉 jí ^[11] 。 婉 wǎn 嫕 yì ^[12] 淑 shū 慎 shèn ， 正 zhèng 位 wèi ^[13] 居 jū 室 shì ^[14] ； 施 shī 衿 jīn ^[15] 结 jié 褵 lí ^[16] ， 虔 qián 恭 gōng ^[17] 中 zhōng 馈 kuì ^[18] ； 肃 sù 慎 shèn 尔 ěr 仪 yí ， 式 shì 瞻 zhān 清 qīng 懿 yì ^[19] 。

樊 fán 姬 jī 感 gǎn 庄 zhuāng ^[20] ， 不 bù 食 shí 鲜 xiān 禽 qín ； 卫 wèi 女 nǚ 矫 jiǎo 恒 héng ^[21] ， 耳 ěr 忘 wàng 和 hé 音 yīn 。 志 zhì 励 lì 义 yì 高 gāo ， 而 ér 二 èr 主 zhǔ 易 yì 心 xīn ^[22] 。

玄 xuán 熊 xióng 攀 pān 槛 jiàn ^[23] ， 冯 féng 媛 yuàn 趋 qū 进 jìn 。 夫 fú 岂 qǐ 无 wú 畏 wèi ？ 知 zhī 死 sǐ 不 bú 吝 lìn ！

班 bān 婕 jié 有 yǒu 辞 cí ， 割 gē huān 同 tóng 辇 niǎn ^[24] 。 夫 fú 岂 qǐ 不 bù 怀 huái ^[25] ？ 防 fáng 微 wēi 虑 lǜ 远 yuǎn 。

道 dào 罔 wǎng 隆 lóng 而 ér 不 bù 杀 shā ， 物 wù 无 wú 盛 shèng 而 ér 不 bù 衰 shuāi ^[26] 。 日 rì 中 zhōng 则 zé 昃 zè ^[27] ， 月 yuè 满 mǎn 则 zé 微 wēi ^[28] 。 崇 chóng 犹 yóu 尘 chén 积 jī ， 替 tì 若 ruò 骇 hài 机 jī ^[29] 。

人 rén 咸 xián 知 zhī 修 xiū 其 qí 容 róng ， 而 ér 莫 mò 知 zhī 饰 chì ^[30] 其 qí 性 xìng 。 性 xìng 之 zhī 不 bú 饰 chì ， 或 huò 愆 qiān ^[31] 礼 lǐ 正 zhèng ^[32] 。 斧 fǔ 之 zhī 藻 zǎo ^[33] 之 zhī ， 克 kè 念 niàn 作 zuò 圣 shèng ^[34] 。

出 chū 其 qí 言 yán 善 shàn ， 千 qiān 里 lǐ 应 yìng 之 zhī ^[35] ， 苟 gǒu 违 wéi 斯 sī 义 yì ， 同 tóng 衾 qīn 以 yǐ 疑 yí ^[36] 。

夫 fú 出 chū 言 yán 如 rú 微 wēi ^[37] ， 而 ér 荣 róng 辱 rǔ 由 yóu 兹 zī ^[38] 。 勿 wù 谓 wèi 幽 yōu 昧 mèi ， 灵 líng 监 jiān 无 wú 象 xiàng ； 勿 wù 谓 wèi 玄 xuán 漠 mò ， 神 shén 听 tīng 无 wú 响 xiǎng ^[39] 。 无 wú 矜 jīn ^[40] 尔 ěr 荣 róng ， 天 tiān 道 dào 恶 wù 盈 yíng ^[41] 。 无 wú 恃 shì ^[42] 尔 ěr 贵 guì ， 隆 lóng 隆 lóng ^[43] 者 zhě 坠 zhuì ^[44] 。 鉴 jiàn 于 yú 小 xiǎo 星 xīng ， 戒 jiè 彼 bǐ 攸 yōu 遂 suì ^[45] 。 比 bǐ 心 xīn 螽 zhōng 斯 sī ， 则 zé 繁 fán 尔 ěr 类 lèi ^[46] 。

huān ^[47] 不 bù 可 kě 以 yǐ 黩 dú ^[48] ， 宠 chǒng ^[49] 不 bù 可 kě 以 yǐ 专 zhuān ^[50] 。 专 zhuān 实 shí 生 shēng 慢 màn ^[51] ， 爱 ài 极 jí 则 zé 迁 qiān 。 致 zhì 盈 yíng 必 bì 损 sǔn ， 理 lǐ 有 yǒu 固 gù 然 rán 。 美 měi 者 zhě 自 zì 美 měi ， 翩 piān 以 yǐ 取 qǔ 尤 yóu ^[52] 。 冶 yě 容 róng ^[53] 求 qiú 好 hǎo ^[54] ， 君 jūn 子 zǐ 所 suǒ 雠 chóu ^[55] 。 结 jié 恩 ēn 而 ér 绝 jué ^[56] ， 职 zhí ^[57] 此 cǐ 之 zhī 由 yóu 。

故 gù 曰 yuē ： 翼 yì 翼 yì 矜 jīn 矜 jīn ^[58] ， 福 fú 所 suǒ 以 yǐ 兴 xīng 。 靖 jìng 恭 gōng ^[59] 自 zì 思 sī ， 荣 róng 显 xiǎn 所 suǒ 期 qī 。

女 nǚ 史 shǐ ^[60] 司 sī ^[61] 箴 zhēn ^[62] ， 敢 gǎn ^[63] 告 gào 庶 shù 姬 jī ^[64] 。

注释

[1] 造化：天地。《淮南子》曰：“大丈夫恬然无为，与造化逍遥。”高诱曰：“造化，天地。”

[2] 两仪：阴阳。《周易》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3] 散气流形：阴阳二气形成了具体的万物。

[4] 既陶既甄：借指人需要陶冶才能健康成长。陶，采集和加工制作陶瓷用的泥土，此处延伸义为教育、熏陶。甄，用来给陶土塑形的转轮，即陶轮，此处延伸义为培养人才。

[5] 在帝庖牺：到了帝王庖羲。庖羲，即伏羲，人类的始祖。

[6] 肇：开始。

[7] 经：治理，管理。

[8] 天人：天和人。

[9] 爰：于是。

[10] 王献：即王猷（犹），王道。“献”与“犹”古字通。朱熹集传：“犹，道。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非独兵威也。”

[11] 妇德尚柔，含章贞吉：女德追求柔中有刚，若有美好的品德则所占卜的卦象都是吉祥的。出自《周易》：“坤至柔而动也刚，妻道也。”又曰：“含章贞吉，以时发也。”含章，包藏美质。含，包含、蕴藏。章，美好。贞，占卜。贞吉，占卜得到好的卦象。

[12] 婉嫕（yì）：亦作“婉瘱”。温顺娴静。《汉书·外戚传下·孝平王皇后》：“太后时年十八矣，为人婉瘱有节操。”颜师古注：“婉，顺也；瘱，静也。”

[13] 正位：事物的自然位置，常被儒家用来比喻“礼”，如“立天下之正位”。

[14] 居室：本义是住宅，常延伸为夫妇居家生活。衿，汉服的交领。

[15] 施衿：古代婚礼仪式之一。女子出嫁时，其母为之整衿。

[16] 结缡：亦作“结褵”。古代嫁女的一种仪式。女子临嫁，母为之系结佩巾，以示至男家后奉事舅姑，操持家务。缡，古时妇女系在身前的大佩巾。

[17] 虔恭：诚敬。

[18] 中馈：指家中饮食相关的事宜，也可代指妻室。

[19] 肃慎尔仪，式瞻清懿：女人的外表行为都要严肃谨慎，美好的德行使人敬仰。肃慎，严肃谨慎。仪，人的外表和举动。式瞻，敬仰，景慕。式，榜样、楷模。清懿，纯洁美好的德行。懿，指美好的德行。《诗经》：“敬慎威仪，维民之则。”统治者的举止行为要谨慎，因为人民会以此为标准。

[20] 樊姬感庄：樊姬感化了楚庄王。出自《列女传》曰：“楚庄樊姬者，楚庄王之夫人。庄王初即位，好狩猎毕弋，樊姬谏不止，乃不食禽兽之肉。三年，王改。”

[21] 卫女矫恒：卫姬纠正齐桓公的错误。齐桓公夫人卫姬，以不听和乐的方式劝告齐桓公上进。详见《列女传》齐桓卫姬篇。

[22] 二主易心：指前面两位君王最终都被妻子感化，有所觉悟并成就大业，名列春秋五霸。

[23] 玄熊攀槛：黑熊攀出了笼子。汉元帝在虎圈观兽搏斗，妃嫔都在座奉陪。一只熊突然跑出了圈外，冯媛挡熊救驾。晚年遭傅太后诬陷，服毒自杀。

[24] 班婕有辞，割同辇：班婕妤拒绝与夫君同坐一辆车。汉成帝与班婕妤出游，邀班婕妤同銮，她说：“看古代留下的图画，圣贤之君，都有名臣在侧。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纣、周幽王，才有嬖幸的妃子在坐，最后竟然落到国亡毁身的境地，我如果和你同车出进，那就跟他们很相似了，能不令人凛然而惊吗？”汉成帝之后，王莽篡汉。三国·魏·曹植《画赞·班婕妤》：“有德有言，实惟班婕。”

[25] 怀：依恋。

[26] 道罔隆而不杀，物无盛而不衰：事业没有兴盛后而永不衰退的，万物没有旺盛了而不凋落的。出自《长杨赋》：“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罔，不。隆，兴盛。杀，凋落，衰败。靡，不。

[27] 昃：太阳偏西方。这里代指日落。

[28] 微：衰落，隐匿。

[29] 崇犹尘积，替若骇机：伟大的事业天天积累尘垢，总有一天会突然倒塌。崇，高山，可指兴盛的事物。替，交替，衰落。骇机，突然触发的弩机，比喻猝发的祸难。蔡邕《女诫》曰：“夫心犹首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人心不修善，则邪恶入之。人盛饰其面，而莫修其心，惑矣。”

[30] 饰：通“饬”，整饬，整治。

[31] 愆：违背。

[32] 礼正：礼仪之正道。

[33] 藻：整理，整治。

[34] 克念作圣：克制自己的私心杂念就能成为圣人。出自《尚书》：“惟狂克念作圣。”克，克制，抑制。

[35] 出其言善，千里应之：出自《周易》：“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

[36] 同衾以疑：同盖一床被子也会互相猜疑。衾，被子。同衾，比喻夫妻同居。徐干《中论》：“苟失其心，同衾为远。”

[37] 微：细小，微妙。

[38] 兹：此。

[39] 勿谓幽昧，灵监无象；勿谓玄漠，神听无响：不要以为在昏暗的地方，神灵就看不见你。不要以为无声，神灵就听不见你。灵监，谓神灵看得一清二楚。吕向注：“幽昧，闇也。玄漠，静也。勿以为于闇静之处而以为无知者，神灵鉴听不在响象而知也。”张铣注：“灵，神；监，察。”

[40] 矜：自夸，自恃。

[41] 天道恶盈：天道厌恶骄傲自满的人。盈，满，引申为骄傲。出自《周易》：“天道亏盈而益谦。”

[42] 恃：依赖，凭靠。

[43] 隆隆：雷鸣声，比喻显贵、发达。

[44] 坠：陨落。

[45] 鉴于小星，戒彼攸遂：做小妾的，不要轻视饮食起居的家事。《诗·召南·小星序》：“小星，惠及下也。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后因以“小星”为妾的代称。攸，久远，长远。遂，成功。攸遂：（追求）远大事业的成功。《周易》：“无攸遂，在中馈。”不要追求外部事业的成功，要先把家事处理好。

[46] 比心螽斯，则繁尔类：没有妒忌之心，那么你的后代就会兴旺发达。《诗·周南·螽斯序》：“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也。”后用为多子之典故。比心，比同此心。螽斯，俗称为“蝈蝈”，繁殖能力强。繁，繁衍。类，族类。

[47] ：同“欢”。

[48] 黩：轻慢不敬。

[49] 宠：纵容，偏爱。

[50] 专：满，集中。

[51] 慢：怠慢，放纵、无节制。

[52] 美者自美，翩以取尤：美女美化自己，就会招致过失，反而不美。出自《列子》：“杨朱过宋东，之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美，其一恶。恶者贵而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自美，自以为美，美化自己。翩，通“偏”，相反。以，因此。取，招致。尤，过失。

[53] 冶容：女子修饰得很妖媚。冶，艳丽。《周易》曰：“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54] 好：貌美。

[55] 雠：同“仇”。

[56] 结恩而绝：结为恩爱夫妻却中途断了。

[57] 职：只，仅仅。

[58] 翼翼矜矜：平时谨言慎行。指女人要低调做人，尤其注意慎独观心，经常反省自己有没有错误的言行。出自《太公金匮》师尚父谓武王曰：“舜之居人上，矜矜乎如履薄冰。汤之居人上，翼翼乎惧不敢息。”翼翼：严肃有序的样子。矜矜，谨慎小心的样子。

[59] 靖恭：亦作“靖共”。恭谨地奉守。《毛诗》：“靖恭尔位，好是正直。”

[60] 女史：古代女官名。以知书妇女充任。掌管有关王后礼仪等事。或为世妇下属，掌管书写文件等事。

[61] 司：主管，职掌。

[62] 箴：劝告，劝戒。古代的一种文体，以告诫规劝为主。

[63] 敢：大概。

[64] 庶姬：众妃嫔。庶，众多，各种。 a4LhU/3sGbsKIZI9l7ednE3rALZa0ypZq1EvAsGh8ZeZg6980qSDeckGFiGcD5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