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里收录的三章纪实报告，以迈向人生暮年的百样“老”态为卷轴，描绘了我对现代社会与人之间关系的思考——“如何活得更有尊严”。

第一章《老去之路，女性之路》的主角，是那些伴随着自身的“衰老”，仍然在迟暮之年为照顾家人而日夜操劳的女性们。

平均寿命的延长，使得痴呆老人这一群体渐渐引起了社会关注。本章采访了照顾痴呆老人的家庭，尝试如实描写出负责照护的女性内心的苦闷。她们肩负沉重的压力，日复一日地过着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第二章是《燃烧未尽的晚景》。这个标题来自一次采访途中，是我在一位七十多岁老妇人的歌词里听到的。她当时唱道：“一想到人生有限，我也想做尽情燃烧自己的女人啊，哪怕只有一次……”

正如这个标题给人带来的遐想，本章描绘了那些老年后再次迸发出旺盛性欲和生命力的女性，以及她们和情人之间的关系。在所剩无几的生命里，她们想要活出更精彩、更壮烈的姿态，让我不禁思考，性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衰老是如何发生的？我把自己的切身体会也写进了采访报告里。

第三章《现代弃老传说》里，我探寻了在白雪皑皑的北国自行了断生命的老人的足迹，想知道他们在何种情形下选择了赴死，以及老人的自杀又透露出什么讯息。针对这些无言的诉说，我试图通过采访挖掘其深意，并写在了记录本里。

以上内容陆续发表于一九八二年春天开始的《日本的幸福》系列中，是采访、记录后发表在报纸上的纪实连载作品。第一章的时间跨度是一九八二年十月到十一月，第二章是一九八三年二月到三月，当时在加盟共同通信社的全国四十家报纸上连载。第三章是为了本书重新编写的。

《日本的幸福》系列的前半部是《妻子们的思秋期》，已经出版发行。书里描述的是中年妻子们的内心状态，她们心怀好好活着的强烈愿望，深陷伤痛与苦恼的泥潭。我通过这部作品探索了现代社会里男人与女人的生存实态，又被这些采访勾起了对另一个话题的兴趣，那就是她们与人生另一面的老人们的关系。

曾经的一代代女性，生很多孩子，照顾年迈的父母，努力战胜贫穷，很快过完了短暂的一生。现代女性截然不同，她们坚定了要为自己开拓人生的决心，且不断为此创造条件。但要照顾家中的老人，尤其是要照顾残疾的老年人，依然是女性在日常生活中要面对的沉重课题。

当下的现实是，负责照顾老年人的绝大部分是女性，而非男性。在这种背景下，如果无视她们与老年人之间的关联，只说女性的独立，说什么要让她们度过精彩的“余生”，不过是一场空谈。

其实这也是和男性息息相关的问题。男性总认为照顾老人、育儿、经营家庭都是女性的专长，甚至连自己也要把生命最后阶段托付给女性。如此，恐怕男性很难说自己是作为一个人过了自由的一生吧。进一步说，也很难认为那是男女之间相互独立又相互扶持着，建立了一段令彼此愉悦的亲密关系。

因为《妻子们的思秋期》，我第一次意识到，女性们看似总依附于谁，实则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且，这种想法已经成了时代潮流。在此基础上，我扩大了自己的采访视野，不断积累素材，整理出这部纪实文学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是《妻子们的思秋期》的姐妹篇。

这次的采访经历，让我再度有了打开新世界的感觉。特别是在我听到那些老年女性略带羞涩地和我说起性与生命的悲欢，那一句句赤裸坦诚的告白，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以至于当我写下“老”这个曾经对我来说毫无感觉的汉字时，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我们习惯性用“老年人”一概而论的这个群体，其实内部有着悬殊的年龄差，我们随口而出的“您老”“爷爷”“奶奶”也会让我们误解真实的他们……这些角度，对我来说是意料之外的视野扩展了。

如今，当思考老龄化社会的问题时，我不再抱持阴郁低沉的论调。相反，我开始怀有清爽的“老人观”，大概是采访过程中那些活力满满的老年人让我感受到了他们对生命的热情吧。这些可以称为人生前辈的人，对我没大没小的提问无比包容，不仅没给我摆脸色，还大大方方地与我分享了他们的人生秘密。我现在真想大声对他们说：“今后也请越来越有智慧！”

本书的采访部分延续了《妻子们的思秋期》的架构，由我和共同通信社的中豪、池田信雄两位记者共同负责。

斋藤茂男
一九八四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