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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胸腔里有一股小小的挤压感

“辛爱的木森小姐,那分工做还再吗?”

“辛爱的木森小姐,你有役有收到我的信?我希望成为你的助首!”

“牛奶,写盐,甘篮菜。”

在接下来的几天,伊妮德·普雷蒂又寄来三封错误百出的信,严格地说,其中一封是要寄给杂货商的购物清单。

马格丽没有时间回信,几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机遇钟爱有备而来的人,目光所及,马格丽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购物清单和预算。咸牛肉、长袜、乙醇、调查许可证。如今汉密尔顿小姐成了她的助手,探险终于开始成形了。汉密尔顿小姐希望能及时赶回来参加明年五月的大英庆典。如果她们在三周后的十月中旬出发,那么除去六个星期的去程,就有两个多月的徒步探索时间,然后于明年二月离开新喀里多尼亚。三周根本忙不过来,实际上有点疯狂。按上述行程,她们要在最热的季节待在新喀里多尼亚,贺拉斯·布莱克牧师警告说这个季节有飓风。可是她现在已经开始准备这趟旅程了。她曾经放弃过一次,如果再次放弃,她知道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的梦想将会完蛋。

该去办护照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小伙子说,处理申请需要一个月,而且她的申请无效。他非常瘦,近乎瘦弱,他的眼睫毛如此稀少,看起来眼睛就像被剃过一样。“可是我只有三个星期。”马格丽说,“还有,我的申请到底哪里不对了?”

“你没有提供照片。而且你不能那样描述自己的脸。”

“为什么不能?”

“你可以描述自己的脸是圆脸或瘦脸。”

“就这样?我只能这样描述自己的脸?”

她已经在护照办理处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她不得不站在一个得了感冒的女人前面,那个女人把病菌喷得到处都是。她正确地填写了表格,在要求描绘面部的地方,她写着“聪慧”两个字。至于没提供照片,那也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照片。

“随便给张照片就可以,”说着,办理护照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新的申请表,“只要是免冠照即可,你肯定有旧照片吧?”

可是没有,马格丽没有旧照片。她既没有新照片,也没有旧照片,免冠、不免冠的都没有。年轻时,她把自己的脸从她能够找到的所有照片里挖掉了——现在这已经成为习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在照片里,就会更高兴。得了感冒的那个女人听起来有支气管炎的症状了,而办理护照的工作人员瞪着马格丽,仿佛她是某种古老的化石,但这一切都无法改变她没有照片的事实。“除非你能接受一张没有我头部的照片。”

那名工作人员说他不能。他说,头部是关键之处,然后就打发她去那个专用投币摄影亭拍照。

马格丽是一个聪慧的女人,正如她在护照申请表里所写的那样。然而,那个专用投币摄影亭似乎来自另一颗行星。摄影亭正面的牌子上写着广告语般的说明:“只需等候片刻,照片即可拍成!”但这回避了一个实质性的问题:你怎么可能在等候的时候把照片拍了?她可没有时间跟办理护照的工作人员探讨这事,因为另一个人——那个得了感冒的女人——也来这里拍照了。于是马格丽走进摄影亭,投入几个硬币,摘掉帽子,正要弯腰再查看一下拍摄说明时,闪光灯亮了,完全没有拍到她。她走出摄影亭,再次排队,然后回到亭子里,塞进更多硬币,直到她发现手里的硬币不够了。等她换了些硬币回到那里,一对夫妇已经占据了亭子,用她刚才投进去的硬币拍摄比大头照更生动的照片。在那之后,出于卫生方面的考虑,她觉得有必要擦一擦座位。如此一来,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发出嘘声,烦乱之中她把座位升得过高,结果第二张照片虽然拍到了她的头部,却只有下面半截,看起来都不像人类。她换来更多的硬币,再次重新排队。要不是一个热心助人的陌生人以为马格丽碰到什么困难,在闪光灯亮起时打开了帘子,她的第三张照片本来是很完美的——尽管这次成功拍到了马格丽的半身像,但照片里还有一个她从未谋面的黑发女人,满脸惊讶与歉意。到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

她朝那个办理护照的工作人员走去,他却竭力想避开她。(“我还是能看到你。”马格丽说。)他飞快地在申请表上盖了章,说只能这样了,他会给申请表打上“加急”的标志。

19双袜子(不是成对的)

1条灰色半截裙

1件灰色开襟羊毛衫

2条腰带

《世界甲虫指南(插图版)》

《昆虫的生存之道》斯诺德格拉斯著

1本有关珍稀兰花的指南

1条棕色连衣裙(腰带没了)

1本法文词典

30袋麦片

1双高帮靴子

贺拉斯·布莱克牧师所著的《新喀里多尼亚袖珍指南》

时间过得太快,她的脉搏突突直跳,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下巴紧绷。给新喀里多尼亚的中央办证处写信,给法国大使馆写信,给英国领事馆写信。马格丽似乎永远生存在收支勉强相抵的境况中。购买各种必需品,整理采集设备,打包行李箱,打疫苗。由于偷靴子的事情已经落到了警察手里,所以马格丽每次出门都做好了碰到一个身穿制服、带着逮捕证的男子的心理准备。

汉密尔顿小姐每天都会写信给她,提出各种新的想法和建议。穿男装并雇用几头骡子会不会很好玩?坦白地说,一点都不好玩。马格丽特别厌恶骡子。十几岁时,她被骡子咬过,此后便不遗余力地避开那些大黄牙。她的资金不比先前透露的那么充足。她从来都不是个老练的撒谎者,有一次,她信誓旦旦地称自己没有拿滤网去抓甲虫,芭芭拉让她好好品尝了一下肥皂的味道。她从姑姑们那里继承的信托基金不够支付回程船票。她再次写信给皇家昆虫学会,而他们再次拒绝提供帮助。那封回信以一句明确无误的警告作结: 千万别去新喀里多 尼亚偏远的北部地区探险。 外交部给她的建议也是同样。

现金,现金,她需要更多现金。马格丽卖掉了公寓里的一切,除了公寓本身。她再次望着一辆货车离开,这次里面装着姑姑们的家具。这种做法会把姑姑们吓坏的,也把她吓坏了,但她别无选择。正如买家说的那样,已经够不错了,总比被湿乎乎的鱼打了眼睛强 。那么多事情都比这个强,因此,她认为那句话对自己没什么帮助。

马格丽去旅行社购买了两张二等舱的双人舱船票:从蒂尔伯里驶往布里斯班的邮轮“俄里翁号”,返程时间为二月十八日。旅行社的人给她看了这艘船的宣传册,那些色彩鲜艳的照片上有黄色的躺椅和碧蓝如泳池的大海,宽敞的船舱里装饰着黄色花朵,安放着黄色的床,舷窗上挂着黄色的窗帘。当她想要保留这份宣传册时,却遗憾地遭到了拒绝。她在布里斯班的航海酒店订了一个标间,她们会在那里住两个晚上,然后搭乘飞行艇前往努美阿。她把剩下的所有积蓄都换成了旅行支票,又打了伤寒病疫苗和黄热病疫苗——一连几天她的左臂肿得跟腿一样粗——然后开始购买各种补给。

贺拉斯·布莱克牧师写道: 在整个新喀里多尼亚,厕所设施都很原始。请想方设法预防潜在的感染。

公寓里以前摆放家具的地方,如今摆满了成堆的伊萨尔牌厕纸、张伯伦医药公司治疗腹痛和腹泻的药物、詹姆斯牌退烧药、净水药品、硫酸、酒石、滑石粉、泻盐、薰衣草香水,以及两块折叠的防水布、若干印花布床单、两顶蚊帐、一把折叠小刀、沃克登牌墨粉、磨刀皮带和磨刀石、针线、胶带、薄纱袜子,还有够吃四个月的斯帕姆午餐肉罐头、炼乳——差不多所有不用配给券就能买到的罐装食品,还有咖喱粉、咖啡粉、电池、绷带、奎宁、画笔、细绳、吸墨纸、笔记本、铅笔、两张吊床和一个帆布帐篷。她向华金斯&唐卡斯特公司采购专业的昆虫采集装备——一张捕虫网、带两根橡皮管的吸虫管、装标本的瓶子、毒瓶、大量乙醇和萘球、标本盘、卫生球、原棉、纸、标签和昆虫针。可是当她打开盒子后,却发现装标本的瓶子被打碎了,她只得把这套东西又退了回去。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看到这些东西,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再次拿起吸虫管,一端塞进嘴里,另一端对准想象中的甲虫,然后飞快地一吸,气息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她模拟着将昆虫吸入管中,再把它毫发无损地放进标本盘里的动作,仿佛感官偷偷保留了一段早已被大脑撇到一边的记忆。

至于衣物,马格丽收拾了一堆棕色的衣物,外加那套最好的紫色连衣裙——专为特殊场合准备的。她想买一顶探险帽,售货员却给了她一顶太阳帽。她问有没有带很多口袋和口盖的朴素上衣,售货员却告诉她那种风格的衣服只有适合男性穿的。可是,如果说她需要把东西放进口袋里,还得盖上口盖防止丢失,她该买什么?售货员建议她买个手提袋。担心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售货员又补充道,卖手提袋的店铺在一楼,位于出售化妆品和针织品的柜台之间。最终,她放弃了那种外套,并且找到了一顶二手的木髓遮阳帽,虽然这顶帽子看起来更像是装蛋糕的盘子,而非人类戴在头上的东西。她会把食品补给和露营装备装在一个茶叶箱里提前托运走,然后把那套宝贵的采集装备装进一个特殊的格莱斯顿旅行包里。

只剩下五天时间了,马格丽将那只茶叶箱送到运输公司。再见到那只箱子时,她已经到地球的另一端了。简直难以想象,就跟玩倒立一样。回到家,等待她的是汉密尔顿小姐的另一封信。

“亲爱的本森小姐……”这封信短得出奇,马格丽读得很慢。汉密尔顿小姐写道,她一直在做“自己的调查和研究”!听起来很不错,这让马格丽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内容。在与马格丽以前的雇主交流之后,汉密尔顿小姐非常遗憾地说,因为某件“如今已经交到警察手上的不幸意外”,她再也不能陪她去探险了。马格丽感觉胸腔里有一股小小的挤压感,不由得想伸手去扶那张托臂桌,可是那张托臂桌已经不在原处了,她一下子撞到墙上。

人们更容易相信别人说的坏话而非好话。马格丽感觉汉密尔顿小姐已经知晓了自己最可耻的秘密,现在正喜气洋洋地把它们放到一个盘子里,公之于众。她不禁浑身哆嗦。

她能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前去探险吗?当然不行。她一个人不可能搞定所有装备,而且,孤身一人冒险也不安全。叫上蒙迪克先生是没用的,还不等她抄起捕虫网,他就会把那些甲虫煎炸了吃掉。她只剩下一个选择,无可否认,没有办法的办法。离出发只剩三天时间,马格丽给伊妮德·普雷蒂写了封信,给了她这份工作。说到收拾行李,马格丽告诉伊妮德要轻装出发:只需一顶帽子、一双靴子、三条朴素的连衣裙,外加一套特殊场合穿的正装。所有艳丽色彩、花朵、羽毛、绒球、丝带等都属于庸俗趣味,必须彻底避免。在信的末尾,马格丽嘱咐伊妮德九点在芬彻奇大街火车站的大钟下与自己碰面,她这身探险服装很容易辨认。一如往常,普雷蒂的回信不知所云。

辛爱的木森小姐,请接手粉红的帽子!

马格丽写信给那家旅行公司,在乘客名单上加上伊妮德·普雷蒂的名字。一顶木髓遮阳帽(√)、一双靴子(√)、一名显然错字连篇的助手,还有一本护照——照片中有一个她从未谋面的女人——以及贺拉斯·布莱克牧师的袖珍指南、一整套新的采集装备,还有足够供应一座小城镇的厕纸。是的,临行前发生了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但那并不是故事的结尾,不过是另一次探险的开端罢了。

她终于开始行动了。她即将踏上前往新喀里多尼亚的旅途。 p1uQKR8Af9g6kPj9AaYq5UbslY2mto3MOhtx++zGVmN4StizkDQr0TeQZdEbHxh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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