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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看到父亲,以及自然历史博物馆

说来奇怪,母亲一直让马格丽感觉不太舒服,但在她的生活中,母亲的存在是那么坚不可摧,就像一件怎么摆放都会挡路的家具。不管马格丽做什么,母亲都在那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穿过窗户,照到她柔软的头皮上,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在她去世后,马格丽感觉自己与其余的世界更加脱节。她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一截,裙子的下摆悬挂在脚踝上方几英寸高的地方,她老是觉得很冷。有时,姑姑们会抬头瞪着她,仿佛她长这么高就是为了引人注目。

等到十八岁时,她的房间看起来就像一个疯狂的生物学家的书房。到处都放着有关昆虫的书,墙上钉着一幅幅草图,还有她的笔记和各种期刊,更别提各种各样生活在自制饲养箱和玻璃罐里的甲虫了。她给自己买了一张捕虫网当生日礼物,每天早上一醒来就出门。当她搜寻甲虫时,她不再个头高大、外表古怪。贴近地面的那一瞬间,世界变得那么微小、精致、错综复杂并且瞬息万变。手足并用地趴在地上,眼睛贴到地上,除了甲虫,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仿佛自己已经消失,周围的人也消失了。

接着,发生了两件事情:她看到了父亲,芭芭拉跟她说起自然历史博物馆。

姑姑们的住所附近有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个湖和一个露天演奏台,到了夏季,这里经常举行音乐会。一天下午,马格丽来到公园,寻找Aromia moschata,也就是俗名叫“杨红颈天牛”的甲虫,这种甲虫长度超过一英寸,身体大部分为绿色,细如树枝,还有一对长长的触角,是少数散发出香味的甲虫之一。在柳树上经常可以找到这种天牛,而演奏台前面的湖边有很多柳树。她来到那里,屈膝搜寻。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一只鸟儿叫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看。

她看到父亲坐在湖的另一侧,一条腿向前伸着聆听音乐。在此之前,她几乎忘记了他有一条腿比较僵硬,因此总是以这样的姿势坐着。公园里的一切都被抽离,消失了。突然之间,除了湖边的马格丽和演奏台旁边的父亲,这里变得空无一物。她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暖,以及幸福,真正的幸福。那一刻,她只想望着他,跟他相处,既拥有他,又没有他。直到一个小男孩闯入她的视野,给了父亲一只球,然后又来了一个女人,给了他一块三明治。她父亲和蔼地微笑着,接受了那两样东西。

仿佛体内有一条鞭子啪地抽打了一下。怒火涌入口中,是一股苦涩得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痛苦。多年之前,他怎么可以无所谓地从落地窗前走过、将她抛在身后?她是他的女儿,难道她对他毫无意义吗?她待在原地,用指甲抠着柳树,嘴唇扭曲着,脑袋一阵眩晕。此时,乐队在台上演奏,她父亲望着乐队,人们来来去去,那个女人给他喂三明治,小男孩依偎着他。小男孩时不时地扔出手中的球,又将球捡回来。直到音乐会结束,人们四散开来,那个女人收拾好野餐篮,小男孩收好那只球,他们扶着她父亲站起来,然后离开了。

他不是她的父亲,他是别人的父亲,一个小男孩的父亲。但那一幕景象将她击倒,让她再次看到已经忘记的往事。

每个有音乐会的日子,她都会去那个公园,在湖边屈膝等待。带着小男孩的男人再未出现。她写信给几家医院,询问父亲的下落,都没有查到他的记录。她去图书馆找旧报纸搜寻线索,同样什么都没有找到。但她确实找到了几个兄长的消息。

本森兄弟:阿奇博尔德,休,霍华德,马修,1914年战死于蒙斯,坟墓未知。

一直以来被大脑接受的东西,如今却被钉在心里。他们已经死了,当然死了。不仅如此,她父亲也死了。拒绝接受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仿佛是为了忽略某个最糟糕的事实。她心里的缝隙进一步扩大。她从图书馆里走出来,黄昏初降,西斜的太阳将她细长的影子投到前方。望着这被拉长的、顶着远处一个小脑袋的古怪身影,惊愕与悲伤让她不堪重负,她不知道那个影子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她只感觉到无比空虚。如果可以,她会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直到最后踏入泥土,消失不见。

“你应该去自然历史博物馆看看。”几个月后,芭芭拉对她说,“去吧,别再到处游荡了,从我眼皮底下走开。博物馆里有很多很多的甲虫。”

马格丽听从了芭芭拉的建议,她对芭芭拉唯命是从。芭芭拉在森尔万牌肥皂片的盒子背面画了一幅地图,马格丽捧着它,就像捧着一本祈祷书或一根古怪的占卜杖。她穿着一套有点小的裙子,戴着一顶特别的帽子,一步一步地跟着地图找去。面对那座庞大的哥特式建筑,望着高耸的深色墙壁、角塔、尖顶和数百道窗户,她几乎无法直视。太宏伟了。然后,一群学童从她身边蜂拥而过,在最后一刻,她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在博物馆里面,她看到了一头蓝鲸的骨骼;看到玻璃柜里的北极熊;看到一个大型鸟舍,里面陈列着五彩斑斓的鸟儿,标本悬挂在半空中,仿佛在飞行中突然凝固了。她看到了鸵鸟、狮子、几匹骆驼、一头大象,各种各样在书上读到过的动物,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机会亲眼看到。她顺着那道巨大的石阶向上攀登,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去,脚步声在周围回荡。然后,她甚至没有向人求助,转过一个拐角,就来到了昆虫馆。

当霍华德·卡特开启图坦卡蒙法老的坟墓时,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受?在那一刻,她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那么多美丽的昆虫,眼前的景象近乎亵渎。玻璃盒子里保存着一只只甲虫针插标本,还有一些在标本橱里展示,数量成千上万。银色的甲虫、黑色的甲虫,红色、黄色、金属蓝色和绿色的甲虫,还有杂色的甲虫。有多毛的甲虫,还有带有刻点、斑点、条纹和光泽的甲虫。有的触角形如念珠、胡须、雨刷和棍棒;有的触角细小如纤细卷发,或是如同坠下的小球;有的触角呈珠状、角状、锥状、梳状。有的身材瘦长,有的肥胖,或浑圆如珠子,或细长如树枝。有的腿很长,有的腿很短,有的腿上有毛,有的腿上有分叉,有的腿形如船桨或钳子。有生活在树根里的甲虫,有生活在粪便里的甲虫,有取食蔷薇花瓣的甲虫,有取食腐肉的甲虫。有的甲虫跟她的两个巴掌一样大,有的却比一个句号大不了多少。人们为什么要举目向天寻神灵?神灵存在的真正证据就在人们脚底下,或者——就此而言——就插在玻璃盒子和抽屉里,就在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昆虫馆里。她从一个展台走到另一个展台,眼花缭乱,心醉神迷,不知所措。但她找遍了整个昆虫馆,哪里都找不到父亲说过的那种新喀里多尼亚的金色甲虫。

等到闭馆的铃声响起,她才第一次抬起头来。一个身材矮小、年纪颇大的男人站在门边望着她,他肿胀的脸暗示着其下曾经隐藏着一张俊秀的面孔。

“你喜欢甲虫吗?”他问。 B7th5CmOIeilZOlf42LaEBTr40yfQZGQkkmGxtB5puQesyXzuPwe+o87qevECXc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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