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声,嘈杂疯狂的砰砰声在她脑子里回荡。马格丽呻吟着翻了个身,试图回到睡梦中。
“马吉,帮帮我!帮帮我!”
那砰砰的声音不是从脑袋里传出的,而是从门外传来的。她爬起来,打开门。伊妮德站在门外,弯着腰,面色白如燧石。
看到她的瞬间,马格丽尖叫起来。
“哦不,哦不,哦不。”伊妮德哀号着,词语全都粘到一起了。她从马格丽身旁挤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走向水槽。
也许她的情况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可是,仅仅看到鲜血从伊妮德的蕾丝裙子上滴落,马格丽就感到头晕目眩。她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又重得不可思议。她需要空气,迫切地需要空气。虽然马格丽能够杀死一只甲虫并扎上昆虫针,不过一看到血,她就会变得难以置信地神经质。看到自己的初潮经血时,她发出了尖叫——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是芭芭拉拿来一块针织的碎布,告诉她该怎么做。因此,马格丽没有问伊妮德有没有受伤或是否需要帮助,而是抓起裙子穿上——后来她才发现自己穿反了——从船舱里冲了出去。
“马吉?”伊妮德叫道,但马格丽无法停止脚步。她迈着沉重的步伐顺着走廊走去,差点踩到另一名乘客,一直走到楼梯间。楼梯又窄又陡,贴着波状的橡胶垫。她费力地踏着楼梯,一级接一级,告诉自己不要想伊妮德或她的裙子,也别去想她发生了什么,只想那些美好的事情,例如蓝天和花朵,直到那道通往甲板的门终于映入眼帘。她伸手去抓门把手,却注意到裙子穿反了,顿时羞愧难当。这下好了,她维持着拉门的动作却没有抓住门把手,身体退回到台阶上,只是这一次没能直直站立,而是摔落下去。她不停下落,分不清上下、内外,下落仿佛无边无尽。她的脑袋狠狠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刹那间,一切都歪向一旁。
“你还好吗?”有人在问。当然不好——一个大块头女人躺在楼梯底部——但人们总会这么问。“我没事。”她用最接近BBC的口音回答,然后就像陷入这种境地时通常发生的情况那样,晕了过去。
有那么一会儿,马格丽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体状况怎样、为何会这样。她看到了没人见过的风景,将数百只没有被鉴定过的甲虫制成针插标本。当她终于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刚刚铺好的床上。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宽敞房间,没有呕吐物或伊妮德的气味,所有物品都那么美好、干净,例如消毒水和薄荷醇的气味。
“你摔得很重,”她听到一个声音,目光聚焦在一顶护士帽上,帽子下面是一位护士,“你能动吗?”
在那一瞬间,马格丽以为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孩子,回到了那所教区长住宅——母亲待在她自己的卧室里,父亲在他自己的书房内,而哥哥们在草坪上玩板球。“我在哪里?”
“你在医务室里,”护士和蔼地说,“在‘俄里翁号’邮轮上。”
砰的一下,马格丽想起来了:船,伊妮德·普雷蒂,滴血的裙子。她感觉有气无力。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一名乘客发现了你。你记不得了吗?”
经护士这么一说,马格丽想起来了,但只是模模糊糊的印象,就仿佛记忆属于别人。她记得自己闭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希望就这么一直待着,直到一个男人扶着她站了起来。她为自己的无助而惭愧,也记得他伸出胳膊,扶着她站稳,而她却只想继续昏睡。
“你很走运,不需要拄拐杖。”护士说。显然她是和波利安娜一样积极乐观的女人,就算断了一条腿,也会为另一条腿还能正常使用而感到高兴。“别担心。”她的声音就像冰激凌。这名护士非常可爱,马格丽几乎忍不住想问她是否愿意到新喀里多尼亚旅行一趟。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已经有一名助手了。只不过那名助手浑身鲜血,待在船底某处的那间狭小舱室里。与其说伊妮德属于波利安娜型,不如说她更像麦克白夫人。马格丽再次试着挪动身体,却失败了。
“不用着急,”护士说,“你身上会出现严重的肿块,还会疼痛。我会给你一些碘酒和绷带。不过等我们抵达布里斯班时,你就得卧床休息了。身边有人照顾你吗?”
马格丽没有回答。
等马格丽回到自己的船舱时,已经是中午了。她的助手在上铺躺着,裹着那件虾粉色的晨衣。除了碘酒,护士还给了马格丽一支拐杖,简直多此一举,这只让她觉得自己多了一条备用腿。不可思议的是,她的髋部完好无损,不过膝盖严重擦伤,坐下来都会痛。
“伊妮德?”
伊妮德睡着了,或者说,她以非常平静的姿势闭着眼睛躺着。马格丽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胸膛上放着一只烟灰缸,每呼吸一次,那只烟灰缸就像一条小船上下起伏。她的裙子已经洗干净,挂在椅子上了。伊妮德睁开一只眼睛:“你怎么了?”
“我摔倒了。”
伊妮德“哦”了一声,然后说:“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兴趣,昨晚我肯定失去了肚子里的胎儿,所以谢谢你一跑了之,这正好是我需要的。”
马格丽感觉五雷轰顶,她挣扎着不让自己再度晕倒。“伊妮德,”她说,“你之前怀有身孕?”
伊妮德点点头,但不是冲着马格丽,而是冲着天花板。
“怀孕多久了?”
“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伊妮德,我不知道。”马格丽想起伊妮德织的那些小衣物,以及她时不时带着谨小慎微的敬畏抚摩肚子的样子,然后又试着从记忆里打捞有关伊妮德的丈夫珀西的信息,结果马格丽发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我也拿不准。”伊妮德说,“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怀孕的迹象。我想孩子也许该在五月出生吧。”
“五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样你就不会给我这份工作了。”
“我当然不会给你这份工作。这是一次长达五个月的探险。我们甚至都有可能无法按时回国。你怀孕了,又怎么可能去攀登一座山峰呢?”
“嗯,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对吧?”伊妮德有些哽咽地说。
“还有别人知道吗?”
“你说啥?”
“关于胎儿的事情,伊妮德。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
“就连你丈夫也不知道?”
伊妮德发出一声呻吟,仿佛有什么东西站在马格丽面前直瞪着她,而她居然看不见。伊妮德扭过头来时,泪如泉涌。“我失去了他们。我总是会失去他们,每次都这样。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个宝宝吗?一个,两个,三个……”伊妮德抓握着另一只手的每根手指头,仿佛手指是一个个小孩子。她数到十才停下来,然后失声痛哭:“我想要宝宝,我只想要个宝宝而已。我还以为这一次会不一样。”
“伊妮德,我很抱歉,抱歉我没有帮你。我害怕……”她甚至说不出那个词,“我非常害怕血。”
伊妮德发出嘲讽的声音,就像爆炸声。“哎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可真是不走运。”
“我知道。”
“可归根结底,马格丽,你连帮都不帮一把。我知道我是你的助手,但我不是你的女仆。以防你没留意到,我想提醒你,女仆已经随着维多利亚女王的时代消失了,而且你也不是什么伯爵夫人。你的衣服跟我的一样寒碜。”
马格丽垂下脑袋,伊妮德在要求她付出什么,而且远超自己以前对他人的付出,但在此刻,有关自己的一切事情,都让人感觉大而无当。从理论上说,她很想坐下,只是那条裙子已经占据了椅子。于是她不知所措地等伊妮德消气。她问伊妮德想不想喝杯茶。
伊妮德没听见。她对着头顶上一块让她感兴趣的天花板说:“我应该知道自己保不住这个宝宝。我从来没有孕吐,这就是一个标志,孕吐标志着宝宝健康。”她发出一声苦笑,跟快乐毫不相干的苦笑。“哈!”她说,“好吧,对我来说这事儿已经完了。我再也不会有宝宝了。”
在母亲的葬礼上,马格丽没有哭。那时她才十七岁。姑姑们告诉她不要当众出丑,可是她私下里也没有哭。她望着棺材被放入墓穴里,然后抓起一抔土,像姑姑们那样将土扔下去,这个举动就像把土撒进一个洞里一样,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她听到有人发出抽动鼻子的奇怪声音,就像一只小动物被拧住了脖子。她扭过头去,惊讶地发现那个声音是芭芭拉发出来的。芭芭拉没有姑姑们那样的黑色面纱,她的鼻子红红的,那张面孔糟透了,仿佛她的脸在墙上蹭过。后来,马格丽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像芭芭拉那样瘪着嘴,想试着哭一下,可是哭不出来。她知道自己怀念母亲,也知道自己爱母亲,不过,她似乎把对母亲的怀念放在了一个地方,而她自己在另一个地方,没有什么能将二者连接起来。
伊妮德可不像马格丽。流产之后她号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尽管有时候她确实痛得脸色发白,身体绷紧得像握紧的拳头,但大哭不单单是因为疼痛。她说无法相信自己的身体会做这种事,无法相信它带走了自己想要留住的胎儿。“她是个女孩,”她哭着说,“我知道她是个女孩。”
伊妮德说她担心自己即将消散。怀孕时她知道自己活着,而每次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便滑走了。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马格丽取来一些小东西:一块鸡蛋三明治和一瓶指甲油。这对伊妮德毫无作用,她仍然待在上铺,哭个不停,把那台使用电池的新收音机贴到耳朵上,这样她就能听到全球服务的节目。有几个人来敲门,但她不愿见他们,泰勒也不见。马格丽想不到一个体重这么轻的人,心里会埋着如此沉重的痛苦。而伊妮德想要的并非什么辉煌壮阔之物,她只想成为母亲,世间最稀松平常的成就。当马格丽在年近四十之际想到自己永远不会有孩子时,她不允许自己为此而悲伤,这不过是另一件让她显得格格不入的事情罢了。
还有照顾别人,这并不是天生就有的能力。伊妮德会快乐地照顾每个孤独或生病的人,即使人家对着她咳嗽。可马格丽就不一样了,她对这个角色感到不适。这辈子她还没有碰到过向她求助的人,事实上,她们做的事情恰恰相反:她的姑姑们忍受着疾病,仿佛承认挫折是一件粗俗的事情,而马格丽也担心会把事情搞砸。马格丽建议伊妮德不妨出去走走,可伊妮德却说,到那些能够看到小孩子的地方去只会让她更加无法忍受,但她也不想自个儿待着。于是马格丽把裙子挂起来,将伊妮德那些瓶瓶罐罐的盖子盖好,然后坐在那把黄色的椅子上,没话找话地陪她聊天。很快,话题就耗尽了,马格丽便给伊妮德讲起那种金色的甲虫,然后又给她看了书里的其他标本。
“这种金色甲虫跟瓢虫差不多大,但体形没那么圆。而且应该有很长的触角,你瞧,因为它是一种传粉昆虫。它依赖白色的兰花生存。看看这一只,它是一种象甲。”她举起书,给伊妮德看图片,“这只是鲜绿色的,身上覆盖着纤细的绒毛,看到了吗?”或者,“这是一种闪亮的金绿花金龟。它取食蔷薇花瓣。”她一页接一页地往前翻,向伊妮德展示自己最爱的甲虫,并加以描述,“这是一只犀金龟。瞧,伊妮德,瞧瞧它长长的角。这是一种非洲的花金龟,看到它身上的绿色和红色有多么鲜艳没?还有那些白色的大斑点看到没?你觉得隐翅虫怎么样?这种甲虫有橘黄色的头部和巨大的黑色上颚。”她介绍这些甲虫时,伊妮德会注视着她翻过的每一页,点点头。虽然她没有明说自己喜欢,但至少她不再哀号。
“这样很好。”伊妮德小声说。
“什么?”
“像这样,你给我介绍那些甲虫,让我觉得舒服安逸。”
因此,伊妮德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马格丽的预料。
距离布里斯班还有三天航程,船上的宴乐气氛发生了变化。许多乘客购买的都是十英镑的移民船票,但突然之间,人们开始焦虑地说起未来。一些谣言开始散播,关于移民营和工作机会短缺,以及多个家庭共同居住在一所尼森式活动棚屋的事情。甚至有一种说法认为,整个澳大利亚都没有抽水马桶。
当伊妮德从上铺爬下来时,马格丽正在读书。伊妮德就穿了一条衬裙,别的啥都没穿。她的脸色白得吓人。
她对马格丽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打算待在布里斯班,一找到工作,我就把买船票的钱寄给你。我打算在澳大利亚生个孩子。”
伊妮德把手背在身后,注视着前方,清清楚楚地说出每一个字,仿佛这是一首她背得滚瓜烂熟的诗歌。
马格丽的大脑一下子超负荷了,堵塞了。她只听到“布里斯班”“船票”“孩子”这几个词,而剩下的则在她脑海边缘摇摇欲坠。“可是这次探险该怎么办?你的丈夫怎么办?还有,或许你忘记了,你连护照都没有。”
“我想明白了。这是最好的选择,马吉。你需要另外雇一个助手。”
就伊妮德而言,事情就这么定了。当伊妮德离开船舱去洗澡时,马格丽只是目瞪口呆地等待着。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当伊妮德头上裹着毛巾回到船舱,在地板上留下一行湿乎乎的脚印时,她开始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来翻去。
“我敢打赌你会为我的离开感到高兴。”伊妮德笑着说。
“是因为乙醇吗?”
“因为什么?”
“是因为要杀死甲虫吗?因为你不愿那么做,伊妮德。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你连看都不用看。我第一次杀甲虫时也不敢看。”事实上,当时马格丽差点晕倒,但她没有说出来。
“不是因为要杀甲虫,马吉。我只是改变了主意。你可以预支一点钱给我吗?我的现金不够用。”
说完,伊妮德就去把头发吹干,开始化妆。在海上航行了一个月之后,她那些装化妆品的瓶子差不多已经空了,为了把瓶子里残余的化妆品倒出来,她只能用力在手上磕打瓶子。她扭动着身体,穿上裙子,把脚塞进那双小得荒唐的凉鞋里,然后出去找她那些朋友了。这个焕然一新的、将在布里斯班开始幸福新生活的伊妮德,简直没法跟那个成天躺在床上、为失去腹中胎儿而悲伤的女人联系起来。
马格丽气疯了,气得灵魂出窍,她有一种感觉,仿佛灵魂已经沦为愤怒的化身,而真正的自己只是旁边一堆愚蠢的肉体。她尝试就待在船舱里,但这里太狭小。她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个戴着帽子的快乐女人说——马格丽拼命克制自己想要蹍碎什么东西的冲动。伊妮德不过是把马格丽几周前计划做的事情——自我解雇——付诸实施,但马格丽无法原谅她以如此轻松的方式放弃这次探险。她真的曾经打算去新喀里多尼亚吗?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马格丽?现在一走了之还要反过来卖个乖?这是最恶劣的怯懦。经历了人生中的那么多波折后,伊妮德的弃之而去让马格丽承受了难以忍受的压力,就仿佛伊妮德正往她体内注射毒药,注射完胳膊再注射腿,然后将生命从她体内挤压出去。她为自己信任伊妮德而感到愚蠢,也为喜欢她而感到愚蠢。她用现金支付了自己欠伊妮德的工资,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了。她想结束这一切。
只要伊妮德一走进船舱,马格丽就会拿起自己的拐杖,离开船舱。她其实已经不再需要拐杖,可见到伊妮德,她就有跛脚走路的冲动,仅仅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与此同时,伊妮德却到船上的美容厅把头发染成了冰冻柠檬果子露的颜色。她花越来越多的时间跟泰勒黏在一起。泰勒长胖了,还买了一套廉价的新西服。这个男人身上有些让人觉得荒唐的地方,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有一种让马格丽感觉不舒服的傲慢。她看到伊妮德跟他在甲板的另一端聊天打发时间,他说着无聊的话,然后伊妮德哈哈大笑。伊妮德挽着他的胳膊,仿佛离了他,她就寸步难行。马格丽感到内心干涸。然后,在航程的最后一天,那个戴着帽子的女人走过来,说自己听说了伊妮德是怎样抛弃她的。
“私下里跟你说吧,她就是那种人。”她说。
他们在一个恶浪滔天的日子抵达布里斯班。马格丽度过了又一个抱着垃圾桶翻肠倒肚的夜晚——令人惊讶的是,根本看不到那个助手的影子——正当她准备换掉行李上的标签时,伊妮德步履轻盈地走进船舱。
“哦,你好!”她说。看到马格丽,她好像有些吃惊,仿佛她们只是在公交车站上偶然相遇。
她将自己的东西胡乱堆进手提箱里,为了合上箱盖而骑到箱子上。轮船的烟囱发出最后一次排烟的声音,她拖出那个红色小手提箱——箱子很轻,不知道她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她对马格丽说:“我知道你很生气,我知道你很失望。但我必须重新开始。我想要个孩子。”
“嗯,在我看来,你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不过没有护照,你怎么在澳大利亚定居,这我就无法想象了。”马格丽想从她身旁走过去,但伊妮德伸出一只脚挡在路上。
“为了找到那种甲虫,你会付出什么?你会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吗?因为对我而言就是这样,我想要孩子想得心痛。很抱歉抛弃了你,不过是你先说出那句话的。你第一次看到我就说了,说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找到那种甲虫是你毕生的事业,而对我来说,我只想要个孩子。事关我们各自的事业。如果不那么做,我们都会悲伤地死去。放弃绝不是我们的选项。”
对伊妮德来说,这一番话特别富有哲理。马格丽怀疑她是不是从某本书上学的,尽管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事业”一词显得那么突兀,就像冬季里挂在树上的水果。
“还是朋友吧?”伊妮德说,“让我们作为朋友而分手。”她抓起马格丽的手,握得马格丽生疼也不愿松手,还用一副既脆弱如泡泡又坚硬如磐石的表情死死盯着对方。这种握手的方式,还有她的表情,都让马格丽确信伊妮德是对的:对她俩而言,那两样东西都是她们毕生的追求。除非伊妮德生下一个孩子,除非马格丽找到那种甲虫,否则她们俩都不会幸福。尽管她们各自的追求不同,但执着却是相同的。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们愿意付出一切。
以这样的方式在伊妮德身上看到自己,太沉重了。马格丽硬着心肠挣脱伊妮德的手。“再见,普雷蒂太太。”
伊妮德拎着自己的所有行李,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她没有挥手。只是当她关上身后的房门时,马格丽听到了她的回答:“好吧,见鬼去吧,马格丽·本森,见鬼去吧。”
马格丽拿起昆虫网、头盔、手提箱和那只格莱斯顿旅行包。突然之间,这间狭小的船舱似乎膨胀开来,围着她的脑袋旋转。自从失去母亲后,她从未感觉这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