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平此行,带了打印好的文章提纲,也准备了一些礼品作为敲门砖,带有投石问路的性质。
饶是黄一平与方教授有如此关系,有关文章大事,也不是空口白牙就能解决问题的。冯开岭让邝明达一起出面,自然早就想到这一层。
对于是否需要给方教授送些礼品,黄一平与邝明达并无不同意见。可是对于送什么东西、礼物的分量多重,两人却分歧很大。
“不用管他什么教授不教授,反正当今社会没有不喜欢钱物的人,也没有不在钱物交易中生存的行当,而且是人都喜欢真金白银硬通货,干脆给方教授一二十万现金或者几块金砖了事。”邝明达的看法很简单,也很直接。
“堂堂著名大学的教授,可不像你生意场上那些商人,也不同于官场上少数贪腐官员,你给教授学者送礼,太过铜钱味了会辱没其斯文,伤害其自尊。”黄一平却不赞同。就他对老师当年情况的了解,以及老师夫妇与自己过去的关系,如果一下拿出这么重的礼物,而且是如此扎眼的俗货,只怕会吓着或激怒老师,把事情办砸。记得当年在校时,黄一平送给老师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家乡产的豆腐乳,就是现在也才几块钱一瓶。那时候,方教授夫妇最喜欢豆腐乳就玉米糁儿粥,一口臭得转了弯的物件被他们咂出二重唱般的美声哩。有一阵子,方师母还让黄一平回去详细了解豆腐乳的制作工艺,主要是当时校办印刷厂濒临破产,家里经济境况又不佳,如果学得这门绝技,一来可以藉此重觅生存空间,二来也可以长期让方教授解馋。无奈,或是黄一平所询问的流程不对、不全,或是依样画葫芦过程中有些走样,反正经过若干失败、失败再失败之后,方夫人的豆腐乳终究没有做成,只好收手。
“哈哈,你可能对那些教授的情况还没有我了解哩。要知道,如今的教授早就不是当年的穷教师了。教授们生活在当今的商品社会,观念肯定早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你给他们送礼,太过轻薄了他会觉得你对他不够重视。如果不重到让他感觉烫手的程度,他要么不会接受,要么拿了也不会尽心尽力办事。而且,现在教授们的经济待遇、社会地位都很高了,给他们送东西,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送些自行车、缝纫机、冰箱、彩电之类含金量低的物件了。即使不直接给现金或金银之类的硬货,那也得送点有增值保值意义的东西。”按照邝明达的经验,时下好多有点文化品位、又有点小聪明的官员,喜欢收藏古董、文物。譬如一幅名人字画,只要是真品,只要那个作者稍有点名气,哪怕这种名气只是潜在的,那日后就有增值的空间。收受这种东西,听上去文雅、堂皇,且又避开金钱贿赂的嫌疑,经济、文化、颜面含量都相当高。
商量下来的结果,黄一平做了部分妥协——给师母买了几块阳城地产的土印花布,几件真丝内衣。印花布是那种完全手工制作的民间工艺品,如今正在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内衣也是百分之百的纯蚕丝,品质、价格相当高。给方教授从古董市场上淘得一副上好云子,据说是明朝万历年间的精品。几样东西算下来,也有三万多块钱,仅云子一项就两万五千元。
“师生之间交往,轻重都不为过,就是早先孔圣人时代,也还经常向学生索要束修,学生也需要按时给老师以进贡哩。”拎着价值不菲的礼物,黄一平嘴上如此自嘲,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然而,等到在方教授家里坐了这半个多小时,黄一平才发觉自己过虑了。
草草打发走江南那几位,方教授过来接待黄一平,恰好方夫人也睡醒出来。
那方夫人已经不再是当年讲师夫人、小厂印刷工模样,穿金戴银、衣着华贵不说,说话口气、看人眼神也完全是一副名教授夫人派头。黄一平赶紧向师母问好,并献上带来的衣物、布料。方夫人接过那些布料、真丝衣服看了看,嘴上客气几下,表情却是有些不屑的意思。黄一平猜想,师母可能没看出那几块的价值,就格外卖力介绍了一番这两种阳城特产。未料,不介绍倒还好,一番介绍还没结束,师母干脆将衣、布扔下,照料那只宠物狗去了。
在师母面前讨了个没趣,黄一平再捧上那副云子,呈送到老师面前。方教授取下近视镜,把那些棋子放在手心里一番摩挲,又用鼻子嗅了嗅,后又看了看装棋子的土陶罐子,淡淡地说:“原本倒是副不错的棋子,可惜流落乡野久了,有些脏了。还有,装棋子的器物土俗了些。”说着,进到里面房间,拿出一副品相明显更好的棋子,介绍说:“这副棋子也是明朝物品,却是清宫里流出,与你的这副相比,色泽、气息就纯洁许多,视觉感受、落盘声音和手感也有明显差别。人家花五万淘来送我,你这副顶了天也就半价吧。看来,你这历史系的高材生,得重新回来补补课喽。”
黄一平脸上倏忽一热,与邝明达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唯唯道:“是的,是的,还是老师慧眼识货。”
又闲扯了些别的话题,方教授问:“有事找我?”
“也没什么大事,今天主要是来看看老师。毕业至今一直也没什么长进,都有些羞于再进师门了。另外,我们市长有篇小文章要请老师点拨一下,今天忘记带来,过两天我专程再来向老师请教。”黄一平回答。
“唔,最好提前几天预约。我现在很忙。”方教授还算客气,没有拒绝。
两人告辞出来,邝明达问:“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黄一平长叹一声:“唉,都说大学校园封闭、保守,是当今物欲社会的一块净土,一方桃花园,全是胡扯!”
“文章提纲怎不先拿给他看看?”邝明达又问。
“你看现在方教授夫妇这样的派头,我们带的那点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眼药不上足,提纲仓促拿出来,万一卡壳了,底下的结就难解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再准备些东西,从长计议吧!”黄一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