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考察过艺术品的本质,现在需要研究产生艺术品的规律。我们一开始就可以说:“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我以前曾经向你们提出这规律,现在要加以证明。
这规律建立在两种证据之上,一种以经验为证,一种以推理为证。
第一种证据在于列举足以证实规律的大量事例;我曾经给你们举出一些,以后还要再举。我们敢肯定,没有一个例子不符合这个规律;在我们所研究的全部事实中,这规律不但在大体上正确,而且细节也正确,不但符合重要宗派的出现与消灭,而且符合艺术的一切变化、一切波动。
第二种证据在于说明,不但事实上这个从属关系(作品从属于时代精神与风俗)非常正确,而且也应当正确。我们要分析所谓时代精神与风俗概况;要根据人性的一般规则,研究某种情况对群众与艺术家的影响,也就是对艺术品的影响。
由此所得的结论是两者有必然的关系,两者的符合是固定不移的;早先认为偶然的巧合其实是必然的配合。凡是第一种证据所鉴定的,都可用第二种证据加以说明。
为了使艺术品与环境完全一致的情形格外显著,不妨把我们以前作过的比较,艺术品与植物的比较,再应用一下,看看在什么情形之下,某一株或某一类植物能够生长、繁殖。
以橘树为例:假定风中吹来各式各样的种子随便散播在地上,那么要有什么条件,橘树的种子才能抽芽、成长、开花、结果、生出小树、繁衍成林、铺满在地面上?
那需要许多有利的条件。
首先土壤不能太松太贫瘠,否则根长得不深不固,一阵风吹过,树就会倒下。其次土地不能太干燥,否则缺少流水的灌溉,树会枯死的。气候要热,否则本质娇弱的树会冻坏,至少会没有生气,不能长大。夏季要长,时令较晚的果实才来得及成熟。冬天要温和,淹留在枝头上的橘子才不会给正月里的浓霜打坏。土质还要不大适宜于别的植物,否则没有人工养护的橘树要被更加有力的草木侵扰。
这些条件都齐备了,幼小的橘树才能存活、长大、生出小树,一代一代传下去。当然,雷雨的袭击、岩石的崩裂、山羊的咬啮,不免毁坏一部分。但虽有个别的树被灾害消灭,整个品种毕竟繁殖了,在地面上伸展出去,经过相当的岁月,成为一片茂盛的橘林。
例如意大利南部那些不受风霜的山峡,在索伦托和阿马尔菲四周的港湾旁边,一些气候暖和的小小的盆地,既有山泉灌溉,又有柔和的海风吹拂。只要这许多条件汇合,才能长成浓荫如盖、苍翠欲滴的密林,结成无数金黄的果实,芬芳可爱,使那一带的海岸在冬天也成为最富丽最灿烂的园林。
在这个例子中间,我们来研究一下事情发展的经过。
环境与气候的作用,你们已经看到。严格说来,环境与气候并未产生橘树。我们先有种子,全部的生命力都在种子里头,也只在种子里头。但以上描写的客观形势对橘树的生长与繁殖是必要的;没有那客观形势,就没有那植物。
结果是气候一变,植物的种类也随之而变。假定环境同刚才说的完全相反,是一个狂风吹打的山顶,难得有一层薄薄的腐殖土,气候寒冷,夏季短促,整个冬天积雪不化:那么非但橘树无法生长,大多数别的树木也要死亡。
在偶然散落的一切种子里头,只有一种能存活、繁殖,只有一种能适应这个严酷的环境。在荒僻的高峰上、怪石嶙峋的山脊上、陡峭的险坡上,你们只看见强直的苍松展开着惨绿色的大氅。那儿就同伏日山脉(法国东部)、苏格兰和挪威一样,你们可穿过多少里的松林,头上是默默无声的圆盖,脚下踏着软绵绵的枯萎的松针,树根顽强地盘踞在岩石中间;漫长的隆冬,狂风不断,冰柱高悬,唯有这坚强耐苦的树木巍然独存。
所以气候与自然形势仿佛在各种树木中做着“选择”,只允许某一种树木生存繁殖,而多多少少排斥其余的。自然界的气候起着清算与取消的作用,就是所谓“自然淘汰”。各种生物的起源与结构,现在就是用这个重要的规律解释的;而且对于精神与物质、历史学与动物学植物学、才具与性格、草木与禽兽,这个规律都能适用。
《礼舟返回总督府的码头》 卡纳莱托 1729年 182厘米×259厘米 俄罗斯莫斯科普希金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