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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独山人，谐音一下，姑且自称为读山人。从对千山万山的云贵高原的质朴感知，到后来从专业角度阅览名山大川，山在我眼中，在我心中，也将要出现在我的笔下。明代张潮《幽梦影》有云：“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本文中，我尝试从自己的角度，用三分专业，三分人文，三分随性，一分空白，从独山开始，写一篇关于山的文章。
独山地处云贵高原向广西丘陵过渡的箱状背斜，难得平坦，但周围群山环抱，山外还是山，形态高耸而连绵，颜色青灰肃穆，即使是云影重重时，山色也鲜有变化。地质学上有著名的独山泥盆纪—石炭纪标准地层剖面，小时候常去的拉拢沟，越往里走越险峻，石壁姿态万千，也有飞瀑奔腾。少时去春游，经常会拣到有动物、植物图案的化石。后来这里也开发成郊野公园，不少儿时的同学们相约徒步穿越。
独山整体还是属于南方喀斯特地貌，喀斯特地貌标志之一的溶洞也是常见。小时候有神仙洞里出神仙的传说。我们年少时有一年端午相约到土匪洞探险。顾名思义，土匪洞是当年剿匪的时候土匪们借助来负隅顽抗的天险，易守难攻。我们进去时打了火把，后来匍匐穿过一条狭窄的斜道，旁边就是不知深浅的暗河。再后来火把熄灭，我们凭借声音和互相扶持，深入到一处空旷的腹地后原路返回。前后近四个小时，出来后每个人的鼻孔都是黑的。最近看到不少洞穴探险后失联的报道，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在群山之间偶有裂谷，形成天险。深河桥就是抗战时期对抗侵华日军的关隘，现在周边已经建成了抗战公园。小时候生活在群山环绕之中，山是习惯一样的存在。高中时乘坐火车从独山出发到都匀，一路洞穴不断，都匀坐落在两山之间，剑江穿过。晨读时攀登学校旁的东山，望对面莽山，山势巍峨，气势雄浑，山色肃穆。也是在这时候，我生出了对山外世界的向往。
2011年参与巴马盘阳河风景名胜区项目，分几路调研，我们得以踏勘巴马水晶宫。巴马地处云贵高原向桂中平原过渡的斜坡地带，洞穴景观丰富，有大型溶洞、天坑等。水晶宫发育在峰丛洼地（谷地）岩溶地貌区，洞穴内的钟乳洁白纯净，分布密集，其中石毛发、卷曲石、石花等状如冰雪，美不胜收。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水晶宫也会布满五颜六色的照明灯，导游会为其增加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不由惆怅。
大学时在独山与南京之间往返，完成了一次又一次西南—华南—江南的视觉之旅。先出独山，到麻尾站转车时，沿途已经略有桂林山水的影子，平地耸起一座座玲珑小巧的山峰。车到柳州时，眼前是生平见过的最美喀斯特地貌山水，一湾静水，两岸线条轻灵的峰峦，水旁凤尾竹的剪影与山体倒影交织，有明月的时候，车上似乎都浸染着静谧的山气。之后一路近距离看山上的石头与树木，望山下的农田与村庄，经湖南丘陵和江西红土小丘，进入山温水软、良田千倾的浙江，一路人烟逐渐稠密，山气也逐渐平实，最后到上海转车往西，渐有小丘如画笔轻扬，远远地瞧见钟山稳如磐石成为南京的背景板，心就定了。
关于华北平原的山，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从济南到北京的旅途中，回看济南周边的山，平原尽头延绵一组，有白色的大石裸露，远远望去，在温润中隐隐有画意淋漓。想起不久前参加济南园博园项目时提及的赵孟頫《鹊华秋色图》，忽然就明白了他画这幅画时的心境，心有江山丛林，即可成为躲避现世的场所。这次旅途使我完成了一种从平远到深远的审美认知，欣喜。
关于西北看山，印象最深的是2003年到酒泉出差的经历，从北京飞往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途中，从乘坐的军用小飞机舷窗向外望去，茫茫戈壁的边缘外是丛丛簇簇的灰白山头，人迹罕至。到机场后再换乘军用吉普一路到东风城，远远地能看一些山际线，近处是零星的芒草和无边的砾石，心里不由对当年从事“两弹一星”的前辈们充满敬意。到了夜晚，星空璀璨，空气冷清，伫立在星空下，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醒油然而生。而此时不远处的山们似乎也在星空下窃窃私语，仿佛被点醒了性灵，不再如白日的寡淡，真是神奇的体验。
如果说在西北看山感知到星夜的灵性，那么在西南看横断山脉的体验，则是一次日光的洗礼。2016年2月从成都机场起飞，一路向北飞往九寨黄龙机场。下午时分，西侧横断山脉的群峰如仙女，耸立在云海茫茫中，承接日落的霞光，群峰缥缈，壮丽无比。可惜乐极生悲，飞临黄龙机场下降时遭遇风切变，飞机掉头飞回成都。此时群峰在落日下更壮丽，云层镶金，山峦隐现，但心情已不如来时惊喜。
《山海经》里描述过昆仑山，之后神山信仰转为皇家园林布局中由太液池、蓬莱、方丈、瀛洲构成的“一池三山”，到了汉初实行郡国并行制，文帝时期将山川祭祀权收归中央，实现了“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隋唐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中岳嵩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的五岳正式确定。
做济南项目时，我抽时间登了泰山。泰山拔起于平原，远望过去巍峨庄严，近观又有山石千姿百态，自成舒朗笔触。泰山向来是帝王封禅首选，又得儒家仪式感加持，上山时松风阵阵，泉石间流水潺潺，气质雍容，可惜山顶上各种商业设施较多，为了拼“一山一水一圣人”的行程，不少游客乘坐缆车匆匆上下，登临泰山时的“快十八、慢十八”的体验就少了很多。相比泰山索道的争议，华山索道倒是很有必要。我们于2014年全家游华山，因为有老人，选择乘西峰索道上下的行程。乘坐索道的过程开始比较舒缓，真正进入华山精华路段的时候，惊心动魄的大幅山壁如画卷一样展开，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除了乘坐缆车的胆战心惊，还有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赞叹。中国的山川真的是上苍造物之精华所在，黄河流域不但有滋养小麦的黄土高坡，还有让诗人们击节赞叹的绝美山川，奔腾的黄河承载着千年以来孕育的儒家文明和农耕时代最辉煌的时刻。
相比东岳、西岳的奇石、奇松，南岳衡山山林茂盛，个性不太明显，登顶南天门时南向远望，一片郁郁葱葱，山势连绵，云烟薄绕。中岳嵩山除了声名赫赫的少林寺之外，地质运动形成的山岩景观也很壮观，乘坐索道上山时，可以看到明显的横列褶皱山岩系列。到了少室山三皇寨景区，走在栈道上，旁边是几近垂直排列的书页岩，风景独好。
北岳恒山山系多为断层，基岩裸露，植被覆盖率不高，峰峦之间有裂谷，形成陡峭的崖壁，形成悬空寺的奇观，盆地周边起伏连绵，气势雄浑。雁门关、平型关等古今战场增添了北岳作为北方守护神的色彩，因为经常被与佛教名山五台山合并成为一条旅游路线，北岳庙作为道教主场，显得凋零。
相对于五岳的官方属性，庐山、黄山、雁荡山就以姿色扬名。
庐山除了秀丽的风景，与近代伟人关联的故事更引人入胜。雁荡山作为火山岩景观密集的场所，大小龙湫尽显峭壁之险，蔚为奇观。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前文有描述在2000年我们上黄山看到雪后日出，如临仙境一样的体验。2017年重游黄山，到西峰大峡谷游览，怪石嶙峋，云蒸霞蔚，山峰奇险峻拔，非诗歌咏唱不足以描绘。后写《黄山行》以纪念。
中国山脉有“四横四纵”。四横是：阿尔泰山—小兴安岭，天山—阴山，昆仑山—秦岭，喜马拉雅山脉—南岭；四纵是：贺兰山—横断山脉，大兴安岭—太行山—巫山—雪峰山，长白山—武夷山，台湾山脉。昆仑为万山之祖，《山海经》记录着千年以前的沧海桑田，神话崇拜以及东西交融。之后逐渐演变为天山—阴山，为北龙，成为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分界线，气候变化易引发战争冲突，则北龙被突破；中龙是巍巍昆仑与赫赫秦岭形成的中部分界线，定义着南北，分划着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支撑着华夏中部的脊梁；发育了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地质运动隆起的喜马拉雅山脉，曲折的横断山脉，再到南方喀斯特地貌构成的大南岭，形成南方延绵的南龙，孕育出珠江口及珠江三角洲的都市圈。
山是大地文章中笔走龙蛇形成的壁垒，是望之让人安心的依靠，是水脉汇聚、藏风纳气的屏障。论语有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人类多么渺小，且心生欢喜。读山，乐山，是一种随时可以开启的快乐。四大佛山，四大道山，山一直在那里，只是人自造了神，给自己一个信仰山岳的理由。山之高，可攀；山之秘，可探；山水之美，可绘可诗。山水渊源，人心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