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艺风堂友朋书札》终于重版了,真是一个好消息。不过,据说只是用上海图书馆藏的过录本重校,改正讹误、标点固然是进步,可惜没能用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花笺原件复校,不免又令人扼腕叹息。古书之整理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那么简单,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能体会,所以还是为之称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顾廷龙先生主持下,上海图书馆整理出版了两部书信集,《艺风堂友朋书札》这两册之外,还有篇幅更巨大的《汪康年师友书札》,为学术界提供了丰富的材料,至今仍沾溉学林。
根据顾廷龙先生《汪康年师友书札跋尾》记述,此书底稿系叶景葵于一九四二年从汪康年(1860—1911)后人汪振声家索得,当时汪氏家人已准备将这批信札当作“废纸弃去”。幸而当日叶景葵过访汪宅,慧眼识珠,亟请汪振声将之交私立合众图书馆保存,后来机构合并,转入上海图书馆,后来才有了这部被近代史研究者奉为枕秘的大书。在当年看来,《汪康年师友书札》篇幅实在太大,故而分册出版,一套四册分四次问世,导致很多没有及时购买的单位,仅收藏有两三册零本,并不成套。距一九八六年初版印行三十余年之后,《汪康年师友书札》终于在去年(2017)由上海书店出版社重版,四册汇印成一套,虽定价已数十倍于旧版,但相信仍物超所值。然而也有遗憾处,便是书前原配墨迹插页,新书偷懒直接扫描旧版黑白图片,并没有向上海图书馆借照彩笺原件,否则将更完美。重翻新版之际,忽然让我想起曾见一种“穰卿”上款的信札册页,无头无尾,应是残本,共计十开,内容均为诗词。
图1 吴士鉴 致汪康年诗笺
此种册页所收,情况颇为复杂,大抵可分四类:第一类,直接具名者,如夏曾佑之《甲午九月送毅白南归》署“佑”字,并钤“曾佑”小印;吴士鉴之《穰卿年姻丈客游武昌南皮尚书将延之入幕作此诗以寄之》,用角花笺,署“公詧吴士鉴呈稿。时在庚寅冬月”(图1),或即《汪康年师友书札》吴氏书札第四通“并奉简七律二章”;王慕陶之《丙午十月出都留别》署“慕陶”,以及梁鼎芬一通。第二类,有署名而疑似日本人者,如云海、鸾州厚等,因其诗题《中秋夜自巢鸭别庄归甲第马上吟》《中秋后一夕偕乐园雅集赋呈让卿先生》中之“巢鸭”“偕乐园”,均系日本景物。第三类,未署名而有浮签标注者,如“帖子金书第一看”两首旁有签注“赠穰卿、伯唐二律,似是沈子培”;《赠别汪穰卿进士还沪上》一通旁签注“赠别汪穰卿进士还沪上,似是陈伯严”,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第四类,直接不署款,这种情况只有一通两页,仅在末尾附注“惠书寄广东省城惠爱七约云衢书屋收下转交便得”,想必作者与康有为熟识。这一通用梅红色鹤笺,上刻“披一品衣,抱九仙骨”句,共录诗三首,查第二首“怅饮且浩歌”与第三首“奇士在世间”,见于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光绪二十年(1894),然则这三首诗出于梁启超(1873—1929)之手,确然无疑。不见《年谱长编》记载的第一首,应是同时所作,或为佚诗,因录如下:
惊飙起天末,越鸟思南枝。履霜怯岁寒,客子行将归。秋气满天地,子行将何之。但去勿复待,重阳风雨时。(图2)
同为广东人梁鼎芬(1859—1919)诗,末署“鼎芬初稿”,并钤“鼎芬”白文方印、“西凤楼客”朱文方印,为此册第一开,全诗如下:
门外燕雀自联翩,不思当官围万钉。但愿奉母安一廛,呜呼汪生今之贤。马周刘蕡已苍烟,君心觏之无此缘。诗翁憔悴不关天,朝朝买酒江上眠。要与肝肾相雕镌,游鱼高鸟吾未愧。黄独青棂意所便,晓来雪花大如手。要君烂醉更一斗,浮云万事复何有。(图3)
图2 梁启超 致汪康年诗笺
图3 梁鼎芬 致汪康年诗笺
因检梁氏《节庵先生遗诗》,此诗不见收录,恐与梁启超第一首同为佚诗。《汪康年师友书札》第二册收梁氏书札一百五十五通,并未见韵语,其他如梁启超(四十九通)、夏曾佑(一百通)、吴士鉴(十一通)、陈三立(二十二通)等,亦无诗词。有鉴于此,颇怀疑汪氏兄弟在整理师友书札时,曾特意将诗笺一类抽出,另外装裱保存。这一批汪康年师友诗笺,数量虽不及书札,想来亦十分可观。兹所见不过十开,其余不知是否同归上海图书馆,抑或已经散落,甚盼博闻之士有以见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