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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从“公园”到“荒野”:跨越界限寻找真理

作为理解他思想的媒介,也为了给思考型读者作为可利用的表述想象,施韦泽为自己的思想描绘了许多图像;其中要数“公园”和“荒野”这对情景,在施韦泽的自我表述中扮演着一个特别重要的角色。在他的自传《我的生平和思想》(1931)中,已经谈起过“公园”和“荒野”,并且一眼就让人看出他在德语和法语中的双重根基。

至于这两种语言的区别,我的感受是:每当我说法语时,我就仿佛正走在一个美丽的公园精心修缮的道路上;而当我说德语时,我就像是在一个无比美妙的森林里流连忘返。(GW 1, 79)

对他来说,这两种情景再现了他思想的关键要素:“公园”表示简洁明快,“森林”意味多样性和生命的活力(参见Günzler, 1992)。

在《文化哲学》第3卷的手稿中,他又进一步把“森林”提升为“荒野”:

伦理并不是一个公园,它没有像公园那样精心修缮和维护良好的大道小径,它是一个荒野,由他的义务和责任感驱动和引导,每个人都必须在那里寻找和开拓自己的路。(KPh III, 4.Teil, 371)

“荒野—伦理”的思想,作为施韦泽的一个主要发现,贯穿在他大量的文字中,其基础不仅是施韦泽的伦理思想研究,而且还包括了他在非洲长期积累的经验。自1913年至1917年首次在非洲逗留后,他在1920年出版的《在水和原始丛林之间》( Zwischen Wasser und Urwald )中,就写下了他对非洲的印象,同时也描述了他的思想研究工作的环境:

这是一项奇怪的工作。我的桌子安放在通向露台的栅格门边,以便尽可能多地感受到晚间轻拂的微风。棕榈树在轻轻地沙沙作响,伴随着蟋蟀和蟾蜍发出的响亮音乐。丛林那边传来讨厌和可怕的尖叫声。卡兰姆巴(Caramba),我的那条忠实的狗,趴在露台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想让我知道它就在我的近旁。桌下,在我的脚边躺着一只小矮羚羊。在这样一种孤寂中,我试图厘清和构思自1900年以来一直令我牵挂的思想,即参与帮助文化重建。原始丛林的孤独,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给我的帮助!……(GW 1, 451)

与欧洲的大学状况相比,在蟋蟀和蟾蜍声之间的这种哲学思考方式,似乎既是田园风光,又有异国情调,但它给人留下的这种印象是假性的:施韦泽总是在一种严酷的现实中,强迫自己进行着夜间思考;抱怨“爬行动物的骚扰和不得不与之斗争”(同上,446);把自然解释为是“森林中的军国主义”(同上,447);并坚信,如果没有这项思想工作,便很快就会“因非洲可怕的乏味”而毁掉自己(同上,452)。一方面,他在日常工作中是医生、建筑师、医院管理者和赞助款筹集人;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知识分子的生存;横跨在这两者之间的,是一种极不稳定且始终处于危险中的平衡。尽管如此,他仍认为自己有义务对丛林的寂寞感激不已;因为这使他“对欧洲人特有的忙碌和虚荣,有了一种敏感的防御能力”(同上)。由此可说,自他第一次非洲之旅起,他就很明白,自己将成为一个荒野中的思想家,因而必须承受一切与此相应的重负,但也会因此赢得一切机会——与传统保持距离。有鉴于他把“丛林的寂寞”作为自己思考的条件,因而如果我们想对施韦泽的文化哲学,以及更不用说当然也包括他的图像化语言做出恰如其分的评价的话,就必须考虑到他在思考时的这一外界条件。这里不仅是一个欧洲人讲述自己在丛林中经历的人生,而且也是一个跨越欧非两洲界限的人,在讲述他第二个家乡的故事,因而施韦泽在丛林中发展出的文化批判和伦理思想,也允许被看作是“热带哲学思维方式”对欧洲思想的一种挑战。

与亚里士多德相似,当施韦泽的历史问题研究天分被唤醒后,是丛林以它的寂寞和与欧洲的距离,促成了他的跨界思考。固定的学科领域和研究方法的界限,并不是施韦泽的思维和工作方式,他不愿把自己封闭在认知的一个有限区域内,认为这不会形成一种促进生命的效用;因此早在去兰巴雷内之前,他就已经不再把自己的两个专业——哲学和神学,看成是两个相互独立的学科单元,而是一个统一体。他在20世纪30和40年代,就已不为所动地坚持了自己的这一信念:

在哲学和宗教思维之间,无法肯定一个确切的界限。老子、孔子和查拉图斯特拉(Zarathustra)都以相同的方式,同属于世界哲学史,也一样同属于世界宗教史。斯多葛主义和斯宾诺莎主义(Spinozismus)都是哲学,但又具有宗教的特征和意义。任何一种哲学越有更多的宗教思考,也就越深入和有活力。即便是僵化的宗教,也无法完全摆脱思考。(KPh III, 2.Teil, 60)

施韦泽在这里联结了18世纪的遗产,并主要是歌德的思想,即有宗教信仰的时代是富有成果的,反之则是荒芜的(参见Cassirer, 1985, 285f.)。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施韦泽认为,启蒙是宗教思想或思考型宗教的标志,这当然不是指宗教信仰的教条主义。因此,倾向于跨越界限的广阔思维,其实是施韦泽得之欧洲的遗产(或说是嫁妆),但只是在非洲对一种新的伦理和文化哲学的思考中,才发展出了它的完整形态。荒野标志着每个人都得在其中自己负责开拓他的道路;施韦泽以此越过欧洲哲学的界限前往世界哲学,也就越过了一种人际伦理的界限前往一种对一切生命负责的伦理;并且也正是在这一综合背景下,施韦泽就势越过了“地球视野”的界限,进入到了“宇宙的视野”中,而他认为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从天文学和地质学的观察角度出发,施韦泽批评现代哲学在对“人和人类”以及“地球作为人的生存地点”的研究中,太过于片面;并且评论说:

由此产生的一种世界观,只是来自一种地球的观察视野;也就是仍然只从地球的角度来观察人类的命运,而不是真正从宇宙的视野;要想有一种基于宇宙视野的世界观,则意味着应当把观察视野从人际关系扩展到宇宙的无限存在。即使在现代宗教中,世界的创造者也只是停留在人类和地球,而不是宇宙自身。(KPh III, 1.Teil, 164 f.)

要求用一种宇宙参考框架来取代地球中心论的观察视野,表明了施韦泽当时已深受自然科学成果的影响:认为科学并且直到伦理学,都应当运用由自然科学打开的宇宙范围的观察视野。

因此可说,“公园”和“荒野”的图像,标志着与研究历史问题的内在需要和基本思维这一假设并立,是施韦泽思想结构的第三个特征。它与另两个特征一起,为施韦泽作为敬畏一切生命的伦理学家走上自己独特的研究道路,提供了充足的前提条件(无论是作为已经成熟的或还停留在暗示的层面)。准备了基地,规划了思维方式,但这也意味着:从一开始就预见了对专业界的影响。看重特定研究方法的专业哲学界,现在必须用批判来回答藐视方法论的施韦泽,指责他思想混乱,自相矛盾地滥用哲学术语;并且专业哲学界也确实这么做了。无论是追溯历史问题、基本思维,还是越过地域和专业界限寻找真相,施韦泽自己特有的这三个研究程序,都没有按照专业研究方法的规则。

如果施韦泽按专业要求这么做了,并且能把自己的思想纳入专业规定的轨道,那么今天就会说他在哲学人类学、社会和教育哲学,在宗教哲学、语言哲学和科学哲学,在国家理论、历史哲学以及最重要的伦理学方面作出了令人敬佩的成就,并且还不止在这些领域。但他不想这么做,而是想以基本思维的方式,用一份草稿把所有的一切都纳入其中,只是为了能够帮助他那些“不知名的兄弟”,点燃自己的思想火花,参与到人类思想的“交响曲”中去。这使他的思想在专业界之外广受欢迎,但不幸的是,这也减少了专业界对他的兴趣。尽管如此,与施韦泽的学术争辩这一哲学界真正的工作,似乎还有很多要做,因为只有当施韦泽的遗作全部出版后,才能对他的思想作出一种合理的总体评价。 xt81tb8i6XtPtF/5K6/uLPOrprbCw9kkmz6Pfgw/qC8kSJjhVGT59OG2/77pGiV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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