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奇异性—巴洛克式数学与变分:无理数、微分商、曲线族—对象的新身份—视角主义:变分与视点—主体的新身份—从弯曲到包含—辖域—单子、世界及密闭条件
可变曲线或褶子的理想遗传因素是弯曲。弯曲是真正的微粒,是弹性的点。克利 就指出,弯曲是能动的、自生的线条的遗传因素,由此看出他与巴洛克风格及莱布尼茨的亲近及其与笛卡尔主义者康定斯基 的对立。在康定斯基看来,角是坚硬的,点也是坚硬的,它们依靠一种外部的力得以运动。而克利则认为,点作为“非矛盾的非概念性概念”遍及弯曲,它就是转折点本身,切线正是在它这里横穿过曲线。它就是点—褶子。克利画了三个连续的图形 [1] ,第一个是弯曲;第二个图形显示不存在精确的、没有混合的图形,正如莱布尼茨所说,不存在“没有混杂着弯曲的直线”,也不存在“不混有其他性质的某种有限性质的曲线,这一点在最小的部分与在最大的部分里是一样的”,因此,“绝不可能为某一物体规定一个精确的表面,就像我们有可能为微粒所做的那样”; 第三个图形用阴影显示凸面,这样可以凸出凹面和曲线中心,以使凸面和凹面以转折点为界相互转换。
贝尔纳·卡什 将弯曲或转折点定义为内在奇异点。与“极值”(外在奇异点,最大值和最小值)相反,弯曲与坐标无关,它既不在上也不在下,不在右也不在左,不倒退也不前行。弯曲符合莱布尼茨所说的“模糊特征”,它处于失重状态;甚至凹面矢量与重力矢量也尚无任何关系,因为由凹面矢量决定的曲率中心围绕着弯曲而振动。因此,弯曲是线或点的纯粹 事件 ,它是 虚拟的 ,是完美的理想。弯曲依据坐标轴自我发生,但它暂时还不在世界当中,因为它就是 世界 本身,或毋宁如克利所说,弯曲是世界的开始,是“宇宙生成的地方”,是“次元 之间”的“无因次量 的点”。弯曲是一个被事件期待的事件吗?弯曲正是以这种身份经历了一些可能的变换,据卡什认为,弯曲经历了三种形态的变换。 [2]
活跃的 线条自由地嬉戏。为散步而散步,没有特别目的。原动力:一个运动中的点(图1):
图1
同一线条有了一些伴随物(图2及图3):
图2
图3 克利的图形
弯曲的第一种变换是矢量的,或者借助对称,与一正交或相切的反射面呈矢量关系。这种变换依据光学定律进行,将弯曲转换成尖点或弹头形。弹头形表现一运动物体的形状,它与流体的流动线路相吻合,而尖点表现的是水流统一汇集为一个单一水道时的谷底的剖面图:
第二种变换是投影式的,这种变换表达的是由“隐匿参数”和变量或位能的奇异性所规定的内部空间在外部空间的投影。托姆 的变换在这个意义上涉及的是一种活体形态学,其突变提出了七个基本事件: 褶子 、折叠、燕尾、蝴蝶、双曲、椭圆和抛物线。 [3]
最后,弯曲在其自身与一个无穷变分或无穷可变曲率是不可分的。巴洛克风格要求将角变圆,并根据位似 定律让这些角激增,所获得的就是科赫曲线。 该曲线经由无穷个角点,但不在任何一个点上接纳切线,它包裹着一个无限呈海绵状或有孔洞的世界,它所构成的不只是一个线条,却又不足为一个面(曼德博 的分形维数与小数或无理数一样,是无因次量,是次元间 [4] )。位似也使变分与规模的改变相一致,类似山坡长度的情况。但当涉及的是起伏波动而非内部位似,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问题就不再是有无可能在无论多么接近的另外两个点之间确定一个角点,而是在间距成为新褶皱的诞生地、总要增加一个弯曲时,是否具有增加这个弯曲的权力问题。正是在这里,是从褶子到褶子,而非从点到点;也是在这里,任何轮廓都在材料的强势面前变得模糊不清,这种强势上升至表面,呈现为额外补充的弯曲和重褶。弯曲的转换不再有对称,也不再有投影的特权平面,它变成了旋涡,使旋涡得以形成的是滞后和延迟,而非延长或增殖:线条实际上折叠成了螺旋,以便借助悬于天地间的一种运动来延迟弯曲,这种运动无穷地即离于一个弯曲中心,而且,它随时都可能“飞起来,甚或向我们猛扑过来” [5] 。但垂直螺旋既不抑制亦不延迟弯曲,不承诺弯曲,也不使其成为不可抗拒的截线,因为涡旋绝不可能自行生成,其螺旋遵循的是一种分形结构模式,根据这个模式,总有新的涡旋不断加入先前的涡旋之中。 涡旋是由涡旋充满的,而且,随着轮廓的逐渐消失,涡旋最终只能化作泡沫或马鬃。在弯曲的变分向着起伏打开并最终成为起伏的同时,弯曲自身则变成了涡流。
巴洛克数学的定义是与莱布尼茨同时出现的,巴洛克数学面对的是对可变量值亦即变分本身的一种“新感”。其实,在一个分数甚或在一个代数式中,被视作易变的并非易变性,因为每个项都具有或应该具有一种特定的值。但无理数及与之相应的级数算法、微分商和差分算法则不再如此,在这些情况中,变分实际上变成了无限的,因为无理数是两个收敛级数的公共极限,其中一个没有最大值,另一个没有最小值,而微分商又是两个正在消失的量之比的公共极限。但我们发现,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有一个作为原因而产生作用的弯曲元素的存在。无理数意味着一个圆弧落在由有理点构成的直线上,并宣布该直线为一假无穷数,它只是一个包含着一种空隙无限性的、无以确定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说连续体就是一个迷宫的原因,它不能用直线来表示,它永远是一条可能混杂着曲度的直线。在如此接近的A、B两点之间,始终存在着引出等腰三角形的可能性,其斜边从A到B,由顶点C确定的一条弧线在A和B点之间与直线相交。这个圆弧如同一段曲折的树枝,即迷宫的要素,它在曲线和直线相遇的地方将无理数变成为一个褶子点。对于微分商亦然,其褶子点为A,它在c和e两个量值消失时保持着 之比(这也正是一半径与一符合角C的切线之比)。 [6] 总之,始终存在着一个使变分成为褶子的弯曲,它将褶子或变分引向无限。所谓褶子即是 幂 ,正如我们在经由求根的无理数中以及在经由一个量与一个幂之比的微分商中见到的褶子一样,它是变分的条件。幂本身即是行为,是褶子的行为。
当数学将变分作为研究对象,所得的结果就可能是函数概念,对象概念也将改变,变成函数概念。在一些尤为重要的数学著作中,莱布尼茨提出了取决于一个或数个参量的曲线族理念:“不是求在唯一的点与一已知曲线相切的唯一直线,要求的是以无限的点与无限的曲线相切的那条曲线;这条曲线不是被切的,而是切予的;而切线不再是直线,不再是唯一的,也不再是切予的,它变成了曲线,变成了无穷族和被切的”(这是切线的倒数问题)。 [7] 这样,就存在着一个曲线系列,它不仅包含固定参数,对每一条曲线和所有曲线都一样,也包含着可变参数向着切予或相切曲线的“一个唯一变率”的缩减,即褶子。对象已不再由一个基本形式所规定,它达到了一种纯粹的泛函性,如同一个被参数限定的曲线族出现了偏斜,这个曲线族与一系列可能的偏斜或与一个由对象自己所描画的可变弯曲面不可分。我们将这个新对象叫作 对象域 (Objectile )。正如贝尔纳·卡什所指出,这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工艺学对象概念,这个概念甚至与工业时代的初期阶段并无关系,在那个时代,标准这一观念还保持着勉强算得上是本质的东西,并强行规定了一个硬性的法则(“对象由团块并且为了团块而产生”);对象域概念所关涉的是我们今天的情形:标准的不断变化取代了定律的恒定;对象借助变分跻身连续体之中;工业生产信息自动化或数控机床取代了冲制工艺。对象的新身份使其不再与一太空模具相匹配,也就是说,不再与形式—材料的关系相关联,而与时间的调制相关联,这种调制包括材料的不断变化和形式的不断发展。调制中“绝对不会因为起模而有所停顿,因为能量介质的循环就相当于一种永久起模;而调制器则是一个连续时间模具……用模子制作就是按照给定方式调制,而调制则是以连续的、无穷变化的方式模制” [8] 。莱布尼茨不就是这样为调制下的定义?他说:级数定律将曲线假定为呈连续运动、不断被它们的竞争曲线相切的“同一条线的轨迹”。这不仅是一个对象的时间概念,也是其性质概念,因为声音、颜色都是易弯曲的,且均处于调制中。这是一个风格主义的对象,不再是本质主义的对象,因为它变成了事件。
如果说对象深刻改变了身份,主体亦然。我们从弯曲或可变曲度来到了凹面的曲度矢量。我们从弯曲的一段出发,确定一个点,这个点不再是那个遍及弯曲的点,也不再是转折点本身,而是垂线与切线在变分的一个状态中相交的点。确切地说,它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地点、一个位置、一个场所、一个“线性焦点”,即来自线条的线条。我们将其称作 视点 (point de vue),根据就是,它代表着变分或弯曲。这也正是视角主义 的依据所在。视角主义并不意味着对于一个预先规定的主体的从属,相反,主体是抵达视点,或者毋宁说是在视点逗留的东西。因此,对象的转换是相关于主体的相应转换的:主体不是一个在下的、次要的东西(sub-jet),而如怀特海所说,它是一个“超体”(Superjet)。当对象变成对象域时,主体即变成超体。在变分与视点之间有着一种必然的联系,这不仅缘于视点的多样性(虽然这种多样性确实存在,我们将会看到这一点),首先是因为任何视点都是建立在变分之上的视点。不是视点随主体的变化而变化,至少最初不是这样。相反,视点是一个条件,在这个条件下,一个可能的主体捕获到了一种变化(变形métamorphose),或某种= X(变像anamorphose )的东西。在莱布尼茨看来,视角主义就是一种相对主义,尼采、威廉·詹姆斯 、亨利·詹姆斯 ,以及怀特海也均持这种观点,但它却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个相对主义,它不是真理依据主体而发生的变化,而是一种变化的真理在主体中出现的条件。这也正是巴洛克式透视的观念。
但有人反驳说,视点会随凹面颠动,那么,在无穷变分的连续性和视点的间断性之间就没有矛盾存在吗?这个矛盾是否就是(继康德之后的)许多人在莱布尼茨那里所揭示的连续性原则与不可分辨事物原则之间的矛盾呢?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努力将连续性与毗邻区别开,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否定的。 [9] 奇异性、奇异点都完全属于连续体,虽然它们并不相毗邻。转折点在广延中构成了第一类奇异性,并对那些进入曲线长度范围的褶子加以确定(那是些越来越小的褶子……)。视点则是空间中的第二类奇异性,它们依照间距的不可分离关系构成包裹。但转折点和视点谁也并不比另一个与连续体更为相悖,在弯曲中有多少视点,就有多少弯曲,而视点的间距每每是不可分割的,弯曲的长度则越来越大。连续体由视点间的间距构成,亦由无穷对应的曲线的长度构成。视角主义当然是一种多元论,但作为多元论,它关涉的是间距,而非间断性(的确,两个视点之间不存在真空)。莱布尼茨能够将广延( extensio )定义为地点(situs)或位置的“连续重复”,也就是视点的连续重复,这并不是说广延因此就是视点的属性,而是说广延是作为视点间距秩序的空间( spatium )的属性,是这个空间使这种重复成为可能。 [10]
变分上的视点代替了一个图形或一个形态的中心。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圆锥曲线,其中锥尖即是视点,圆、椭圆、抛物线、双曲线,甚至直线和点都可作为变体,依据切割平面的倾角(“舞台布景透视术”)与这个视点相关联。所有这些图形都成了一个“实测平面图”自我折叠的方式。而这个实测平面图并不是一个精确的圆,这种特权只可能出现在古老的透视概念中,但却可以是开始衰退或此刻正在勾画一个曲线族的对象域,这里的曲线是次级曲线,而圆是其组成部分。这个对象域,或实测平面图,就像一个展开的褶子。但展开褶子并不是褶子的反义词,与非变分并不是变分的反义词同理:这是一个不变量转换。这个不变量将由一个“模糊标志” [11] 表示。实际上,这个不变量被包裹在变分中,正如变分被包裹在视点中。它不存在于变分之外,如同变分不存在于视点之外。因此,德萨格早在这一圆锥曲线新理论的基础阶段就将变分所包裹的关系或规律称作“对偶”了(例如,假设一三角形绕一轴旋转,点在轴上的位置由三角形三顶点的投影及其三条边的延长线确定)。 [12]
没有谁能更胜米歇尔·塞尔一筹,他不仅得出了圆锥曲线新理论的结果,也揭示了它的一系列先决条件:在一个无穷的或可变曲率的、失去了中心的世界,以视点代替衰退的中心的重要性;感知光学及感知中的几何学新模式以一种“视觉建筑”摈弃了接触和图形这些触觉概念;对象的身份仅存在于其不同变形过程中或在其剖面偏斜角中;视角主义是相对论的真实性(而非真实的相对论)。这是由于视点在每个变分域界里都是 决定一切的权威 ,即真实得以表现的条件,正如始于锥尖的圆锥曲线交错级数(有限点、无穷直线、有限圆、无穷抛物线、有限椭圆、无穷双曲线),或者始于算术三角形顶角的二次幂级数,而在任何域界里确定 这个 视点都是必要的,没有它,就无法找到真值,也就是说,就无法将变分分类,也就无法确定任何情况。 莱布尼茨在所有域界里都为不同情况创建了“白板”,这个白板以视点为参照,并且作为权威原则或判断手段。总要找到好的,甚至可以说最好的视点,没有它,就可能陷入无序,甚至陷入混乱。每当援引亨利·詹姆斯,我们其实始终遵循的都是莱布尼茨将视点作为事物的秘诀、焦点、密码,或作为以模糊标记对不确定事物加以确定的思想:我给你们说的 东西 ,也是你们想的 东西 ,你们是否同意关于 它 (lui)的 说法 ,但需要知道关于 它 (elle)该 遵循什么 ,只须同意谁是 它 (lui), 谁又是它 (elle)? 只有视点能够给我们答案,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情况,正如一幅失真的巴洛克式图像那样。
我们已经从可变曲率来到了(凹面的)曲率焦点,从变分过渡到了视点,从褶子到了包络,简言之,从弯曲到了包含。这种过渡是不被觉察的,有点类似直角不可能被一大圆弧测量,只能被一个非常小、非常靠近顶点的圆弧测量一样,因为顶点里已经“有角或称两条斜线存在” [13] 。但是,我们却不能肯定说可见物就在视点内。我们或许需要有一种更自然的直觉,才能接受这种向着极限的过渡。不过,这是一种极其简单的直觉:某物为什么有可能被折叠,抑或说,为什么某物会被包裹,而且被包裹进另一物?看上去包裹在这里取的是其最高程度的意义或者毋宁说是其终极意义:它不再是凝聚性或黏附性的包裹,如同有机部分的“交互包裹”中的卵子那样。但也不能说是一种黏连或附着性的数学包络,在这个包络中,仍是一个褶子包裹一些褶子,如同包络线上无穷点与无穷曲线相切。这是一个单侧的固有或“内在”的包络:包含、固有是 褶子的目的因 ,因而,从褶子到包裹的转换就是难以察觉的。两者之间产生了一个距离,这个距离使包裹成为褶子的原因:被折叠的东西就是被包含的、固有的东西。我们说,被折叠的东西只能是虚拟的,它只现实地存在于一个包裹之中,存在于一个包裹着它的东西之中。
自此,就不一定是视点在包含,或者至少应该说,视点只能以代理的身份包含,而不是以目的因或完成的行为(隐德莱希)去包含。包含或固有有一个 条件 ,就是莱布尼茨以其著名的“没有窗户”之说所揭示的 密闭或封闭 ,这个条件是视点所不能满足的。包含从中得以完成、并得以不断完成的东西,或者,从完成的行为的意义上去包含的东西,不是场所或地方,不是视点,而是滞留在视点、占据着视点、没有它视点就不能成为视点的东西。这个东西必然是灵魂,是主体。总是灵魂去包含它从 其 视点里捕获的东西,即弯曲。 弯曲是理想或潜在性,它只能现实地存在于包裹它的灵魂中 。因此,是灵魂拥有褶子,为褶子所充满。凡褶子都存在于灵魂中,并且现实地只存在于灵魂之中。这确实已经是些“天赋观念”:因为它们是纯粹的潜在性,纯粹的潜能,其行为由灵魂的习性或禀性(褶子)构成,而其完成的行为则由灵魂的一种内在行动(内部展开)构成。 但也不能不说这是一部分世界,完整的世界只是一种潜在性,它仅现实地存在于表达它的灵魂的褶子之中,灵魂将一些内部褶子打开,借助这个操作,它将一个被包裹在内部的世界展示给了自己。我们从弯曲来到了主体的包含体,亦即从虚拟来到了现实,这个过程中,弯曲规定褶子,而包含体规定灵魂或主体,也就是说,包含体规定那个包裹褶子、包裹其目的因及其完成的行为的东西。
由此区分出三种不同类型的点,它们分别代表着三种奇异性。 [14] 物理点 是遍及弯曲的点,或者说就是转折点本身:它既非原子,亦非笛卡尔点,而是弹性或塑性的褶子点,这个点因此并不真实,但重要的是,一方面,这个点降低了真实点的价值;另一方面,它又引导 数学点 去获取一个新的身份,这个新身份虽精确却也不真实。事实上,一方面真实点不是广延的一个部分,而是线条的一个约定终端;另一方面,轮到数学点丧失一部分真实性,以便成为曲率矢量的位置、场所、焦点、地点、接合处,一句话,成为视点。这样,视点即有了一种遗传意义:纯粹的广延将成为点的延续或扩散,并遵循将(两个任意点之间的)空间定义为“所有地点之地点”的间距关系。然而,如果数学点不再是线条的终端,而成为焦点的内在,它也还是会保留一点其“模态”的蛛丝马迹。它在身体之中,在延展开的东西中。 我们也已经见到过这种身份的点,它不过是第三种点在身体里的投影,即 形而上学的点 ,它是灵魂、是主体,是占据着视点、被投影于视点的东西。因此,灵魂不存在于呈点状的身体里,它本身即是一个高级的点,一个与视点相关的、另一种性质的点。 这样,我们就能够将弯曲点、位置点和包含体的点区分开了 。
我们知道莱布尼茨是如何命名作为形而上学的点的灵魂或主体的,那就是单子。单子这个名字是莱布尼茨从新柏拉图派那里借来的,他们用它表示“ 一 ”的一种状态,即作为统一体包裹着一个“多”的统一体,这个“多”以一种“级数”的方式发展“ 一 ”。 [15] 更确切地说,这个“ 一 ”具有一种包裹和展开的潜能,而“多”则既与其被包裹时所制作的褶子不可分,又与它被展开时展开的褶子不可分。然而,尽管如此,包裹与展开、蕴涵与解释都还是些特殊的运动,它们应该被包括在一个普遍 统一体 里,而这个统一体使它们统统“复杂化”,使所有的“ 一 ”复杂化。布鲁诺 将单子系统带进了这个普遍复杂化的层次,世界的 灵魂 让一切变得复杂。新柏拉图学派的流溢说因而让位给了一个广阔的内在区域,虽然超验 上帝 或高级 统一体 的各种权力在表面上依然受到尊重。解释—蕴涵—使复杂化根据“ 一与多 ”之间关系的变化,形成了褶子的三段式。 [16] 若要追问单子这个名称为什么与莱布尼茨联系在一起,那是因为莱布尼茨以两种方法确立了单子的概念。一方面,弯曲的数学使他得以将倍数的级数假设为无穷收敛级数;另一方面,包含体的形而上学又使他得以将包络线的统一体假设为不可缩减的个体统一体。实际上,只要级数是有限的或不定的,个体就很可能是相对的,会应运融进一个普遍精神或一个能够使所有级数复杂化的世界的灵魂之中。但如果世界是一个无穷级数,并以此身份构建起对于一个只能是个体的观念或概念的合乎逻辑的理解,那么,它便被无数个体化的灵魂包裹,其中每一个灵魂都保持着其视点的不可缩减。这就是那些特殊视点之间的协调或和谐,这种和谐将取代普遍复杂化,并避免泛神论的或内在的危险:这正是莱布尼茨坚持 普遍精神 假说,或毋宁说坚持 普遍精神 实质的原因所在。这一假说可能使复杂化变成一种抽象操作,而个体则可能从中自行沉沦。 [17] 这一切都仍然模糊不清。因为,如果莱布尼茨将普罗提诺的隐喻推向极致、将单子变成一种关于城市的视点的话,是否应该理解为有那么一种形式与每一个视点都相符合? 比方说一条这样或那样形式的街道?在圆锥曲线中,就不存在椭圆与之相关的视点,不存在抛物线与之相关的另一个视点,也没有圆形与之相关的再一个视点。视点亦即锥顶是个条件,在这个条件下才能捕捉到全部形式变化或第二曲线系列。甚至,只说视点捕获到了每每以其自己的方式表现整个城市的一个透视图、一个剖面图是不够的。因为视点还表现了所有剖面图之间的接合、全部曲率或弯曲的级数。因此,被视点捕捉到的既不是一条确定的街道,亦不是这条街道与其他街道之间的可确定关系,这些都是常量,为视点所捕捉的是从任意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之间的全部可能的接合的多样性,即作为有秩序的迷宫的城市。弯曲或弯曲的无穷级数就是世界,而整个世界都在一个视点下被包含在灵魂之中。
世界是以无数的点与无数条曲线相切的无穷曲线,是单一可变曲线,是所有级数的收敛级数 。但为什么没有一个单一普遍视点?为什么莱布尼茨如此极力地否认“一个普遍精神的学说”呢?为什么存在着多个视点和多个不可缩减的灵魂,为什么存在着无穷性?让我们观察一下十二音列体系 ,音列尚能允许多种变化,不仅有节奏和旋律的变化,这些变化还有反向或称逆向进行的不同,更何况一个无穷级数,即使变量是单一的,无穷级数也与构成它的变分的无限性不可分,因为在任何可能的等级上都必然会捕获到它,那些特定局部层序会依次受到重点关注。因为只有在那里,一种形式、一条街道才能在相对于整个级数而言时重新获得自己的权利:每个作为个体统一体的单子都包含着整个级数,它也因此表现全世界。但是,如果 单子不能更清楚地表达世界的一个小的区域、一个“辖域”、城市的一个自然区、一个有限序列 ,它就不能表达整个世界。两个灵魂既不拥有同一秩序、不拥有同一个序列,也不拥有同一清楚的或明亮的区域。我们甚至要说,当灵魂中充满了趋向无穷的褶子,它就会在自己的内部将少量褶子展开,即那些构成其辖域或小区的褶子。 [18] 在这里我们还不能看到一个确定的个体性,如果说只存在着个体,这并不是因为个体是在某一秩序上、依据某一区域包含着级数,甚至正相反。因此,我们暂时所能有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确定个体。尽管如此,这一确定也足以显示必然存在着无穷的灵魂和无穷的视点,虽然每个灵魂都包含着、每个视点都捕获着永无穷尽的无穷级数。每个视点都在不同的秩序之中、依据不同区域捕获或包含无穷级数。让我们回到两个弯曲焦点的简图看看:实际上,两点中的任何一点都是全部弯曲上的一个视点,但它们互呈相反的秩序(逆向运动),所依据的是反向辖域(两个分支之一)。
然而,为什么必须从世界或级数 出发 ?如果不这样,镜子和视点这两个论题就都会失去其全部意义。我们从世界的弯曲来到了主体的包含体,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因为世界只存在于包含它的主体之中?莱布尼茨早期写给阿尔诺 的那些信函详细说明了关于这一问题的两个主要命题之间的调和。一方面,亚当从中犯了罪的世界只存在于罪人亚当(以及所有其他构成这个世界的主体)之中。另一方面,上帝创造的不是罪人亚当,而是亚当从中犯了罪的世界。换句话说,如果世界在主体中,主体也就是 为着世界 的。上帝在创造灵魂之“前”就制造了世界,因为他是为着这个他要将其置于灵魂之中的世界而创造灵魂的。甚至从这个意义上讲,无穷级数定律即“曲率定律”并不在灵魂中,尽管级数是在灵魂中的,尽管弯曲也在其中。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灵魂是一个“产品”、一种“结果”,它出自上帝选择的世界,因为世界在单子之中,每一个单子都包含着世界各个状态的全部级数;还因为单子是为着世界的,没有一个单子清楚地包含着所有单子都自它而出的级数的“理由”,作为单子之间的和谐原则,这个理由存在于单子的外部。 这样,我们就以一种扭曲为代价,从世界到了主体,这种扭曲使世界只能现实地存在于主体,同时,也使所有主体都与这个世界相关联,与主体使其现实化的潜在性相关联。当海德格尔努力想超越意向性这个对于主体—世界关系过于经验论的确定时,他就预感到莱布尼茨没有窗户的单子之说是一条超越之路。他说,既然 此在 (Dasein)任何时候都是开放的,它就不再需要借助窗户拥有一个开口了。但海德格尔又不认可莱布尼茨所提出的密闭或封闭条件,也就是说,他不认可对于一个为着世界的存在、而不是在世界当中的存在的确定。 [19] 密闭是为着世界的存在的条件。这个密闭条件有益于无限地打开有限的东西,因为它能“有限地表现无限性”。它给予了世界在每个单子中重新开始的可能性。必须将世界置于主体之中,以使主体成为为着世界的主体。正是这种扭曲构成了世界和灵魂的褶子,也正是这种扭曲使表现拥有了它的本质特点,即灵魂是世界的表达(现实性),这是因为世界是灵魂的被表达(潜在性)。因此,上帝之所以创造具有表达力的灵魂,仅仅是因为他所创造的世界是灵魂在包含它的同时也表达了它的世界,即从弯曲到包含体。最后,为了使虚拟事物得以显现或得以实现,除了灵魂中的这种现实化,还需要其他东西吗?物质中是否也还须有一种实现,以使这种物质的重褶能够使灵魂的褶子得以重叠?虽然我们在前一章已经提请大家相信这一点,但此刻我们仍无法知晓是否如此。
[1] 克利:《现代艺术论》( Théorie de l'art moderne ),龚蒂耶出版社,第73页。
[2] 卡什:《领土陈设》( L'Ameublement du territoire ),这部关于地理、建筑及不动产颇具启发性的著作,对整个褶子理论也具重要意义。
德勒兹在其《褶子:莱布尼茨与巴洛克风格》(1988,午夜出版社)中称卡什的 L'Ameublement du territoire 即将出版。据查,该著1995年由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以 Earth Moves : The Furnishing of Territories 为英译本书名先行出版,直到1997年,奥尔良HYX出版社才首次出版该著的法文版,且易名为 Terre meuble (《移动的大地》)。——译注
[3] 关于突变理论与有机形态发生的联系,参见勒内·托姆《形态发生与虚构》( Morphologie et Imaginaire ),Circé 8—9(关于七个特殊性或突变—事件的介绍,第130页)。
托姆突变理论提出的七个突变类型是折叠突变、尖顶突变、燕尾突变、蝴蝶突变、双曲脐突变和抛物脐型突变。德勒兹在此未提及尖顶型,却增加了褶子。——译注
[4] 曼德博:《分形物体》( Les objets fractals ),弗拉马里翁出版社。关于海绵状或孔洞说,参见曼德博引用让·佩兰(Jean Perrin)的文章,第4—9页。曼德博虽与托姆所持观点不同,但他们均深受莱布尼茨的启发。
[5] 霍昆格姆(Guy Hocquenghem)和舍雷尔(Scherer)根据佩尔莫塞(Permoser)的雕像《神化的欧根亲王》(1718—1721)就是这样描写巴洛克螺旋的,见《原子之魂》( L'Ame atomique ),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第186—197页。
[6] 《以普通代数算法证明微积分算法》( Justification du calcul des infinitésimales par celui de l'algèbre ordinaire ),格哈特编《莱布尼茨数学著作》(以下简称GM),第IV部分,第104页。
[7] 米歇尔·塞尔,第I部分,第197页。莱布尼茨的两部主要著作是GM,第V部分:《论来自线条的线条》( D'une ligne issue des lignes )和《微分法的新应用》( Nouvelle application du calcul différentiel )[“比较系列内的曲线或观察一曲线从另一曲线上越过,有些系数非常稳定而持久,它们不只是留在系列的某一条曲线上,而是留在所有曲线上;其他系数则是可变的。当然,要让曲线的系列规律为已知的,系数中只有一个唯一的可变参数继续存在就成为必然,这样,如果有多个针对所有曲线的变量出现在一个能够解释它们共同性质的主方程式中,其他可以表达可变系数相关关系的次要方程式就应该是已知的,而且,由于这些次要方程式的作用,所有变量都可能从主方程式中被删除,只有一个例外……”,见佩鲁(Peyroux)的译文:《莱布尼茨论微积分》,布朗夏尔书店出版社]。
[8] 吉尔伯特·西蒙东(Gilbert Simondon):《个体及其肉体生物的起源》( L'Individu et sa genèse physico-biologique ),法国大学出版社,第41—42页。
[9] 继罗素之后,盖鲁也极力主张所谓连续性与不可分辨事物的矛盾,参见《从理性秩序看笛卡尔》( Descartes selon l'ordre des raisons ),奥比耶出版社,第I部分,第284页。令人不解的是,盖鲁在其他地方又对罗素的论点提出了批评,而莱布尼茨完全有可能就是依据这个论点提出了距离概念,即与长度和范围不可分亦不可缩减的关系,因为空间由距离关系构成,而广延则由可测量值构成。不过,这一论点保证了视点与连续体的完美协调,参见盖鲁的《莱布尼茨的空间、点和真空》(“ Espace , point et vide chez Leibniz ”),载《哲学杂志》( Revue philosophique ),1946;也见罗素的《莱布尼茨哲学》( La philosophie de Leibniz ),戈登和布里奇出版社,第124—126页。
[10] 《菲拉勒与阿里斯特对话》( Entretien de Philarète et d'Ariste ...),GPh,第VI部分,第585页:“这样一来,当 广延是空间的属性时 ,它也便是位置或地点的扩散或延续,正如物体的广延是反式的或物质性的扩散。”
[11] 关于包括圆锥截面各种不同情况的模糊方程,参见《论普遍性的方法》( De la méthode de l'universalité ),C,第97页及以下各页。
[12] 参见勒内·塔顿(René Taton):《德萨格数学》( L'Œuvre mathématique de Desargues ),弗兰出版社,第110页。伊冯娜·托罗斯(Yvonne Toros)在评价德萨格的对偶概念时与莱布尼茨和斯宾诺莎作了比较,她指出德萨格对于圆锥理论的重要意义在于他为斯宾诺莎主义和“平行论”带来了一束崭新的光明[《斯宾诺莎光学》( L'Optique de Spinoza )]。
德勒兹在其《褶子:莱布尼茨与巴洛克风格》(1988,午夜出版社)中称伊冯娜·托罗斯的《斯宾诺莎光学》一书即将出版。经查未见。——译注
[13] 1700年6月致索菲公主的信函,GPh,第VII部分,第554页。《……算法的证明》也显示了点A如何包容并保持 之比。
[14] 《自然的新系统》,第11节。关于莱布尼茨从中受到启发的点的经院式概念及其各种不同情况,参见波姆(A. Boehm):《莱布尼茨的实体链》( Le Vinculum substantiale chez Leibniz ),弗兰出版社,第62—81页。
[15] 参见普罗克洛斯(Proclus):《神学基础》( Eléments de théologie ),奥比耶出版社,第21、204节。
[16] 布鲁诺:《论三种极少和限度》( De triplici minimo )。尼古拉·德·库萨(Nicolas de Cues)发展了“复杂”理论,参见莫里斯·德·冈迪亚克(Maurice de Gandillac):《尼古拉·德·库萨哲学》( La Philosophie de Nicolas de Cues ),奥比耶出版社。
[17] 《对于单一普遍精神学说的考察》( Considération sur la doctrine d'un esprit universel unique )(GPh,VI)。因此,尽管表达褶子的词语及概念对莱布尼茨颇具吸引力,但他并没有使用“复杂”(complicatio)一词。
[18] 《形而上学论》( Discours de métaphyqique ),第15、16节;《单子论》,第60、61、83节(“每个精神都是其辖域的神”)。
[19] 海德格尔:《现象学之基本问题》( Les Problèmes fondamentaux de la phénoménologie ),伽利玛出版社,第361页(“作为单子, 此在 不需要窗户以便观看存在于外部的东西,并不像莱布尼茨所认为的那样是因为在盒子内部,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已经是可抵达的,……而是因为单子这个 此在 ,依据其自身存在的需要已经在外部了”)。梅洛—庞蒂则对莱布尼茨有着更好的理解,他说:“我们的灵魂没有窗户,这意味着 In der Welt Sein (已在世界中)……”[《可见的与不可见的》( Le Visible et l'Invisible ),伽利玛出版社,第264、276页]。梅洛—庞蒂在其《知觉现象学》( Phénoménologie de la perception )中就已经援用莱布尼茨的“褶子”来反对萨特(Sartre)式空洞了;梅洛—庞蒂的《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也旨在解释海德格尔式褶子是可见物与先知之间的一种“交错或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