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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物质的重褶

趋向无限的褶子—巴洛克式房子—下层:物质、弹力、弹簧力—有机体与塑性力—有机褶—为什么必须有另一个层次、动物灵魂问题—理性灵魂的上升及其结果、有机与无机

巴洛克风格与本质无关,确切地说,它关涉操作功能,关涉特征。巴洛克风格就是不断制作褶子。褶子并不是巴洛克风格的发明,褶子色色形形,有来自东方的褶子,有希腊褶子、罗马褶子、罗曼式褶子、哥特式褶子、古典式褶子……但巴洛克风格使所有这些褶子弯来曲去,并使褶子叠褶子,褶子生褶子,直至无穷。巴洛克风格的特征就是趋向无限的褶子。首先,巴洛克风格将褶子按照两个方向、依据两种无穷区别开来,仿佛无穷有着两个层次,即物质的重褶和灵魂中的褶子。在下层,物质先以第一类褶子被叠积,再以第二类褶子被组合,以此使它的部分构成“以不同方式折叠、又多少有所发展”的器官。 [1] 而在上层,灵魂则高歌上帝的光荣,它遍及自己的褶子,但却不能使它们完全展开,“因为这些褶子是趋向无穷的” [2] 。“迷宫”一词从词源上讲就是“多”的意思,这是因为迷宫有很多褶子。这个“多”,不仅指它有多个部分,也指它以多种方式被折叠。一座迷宫精准地对应着每个层次:连续体的迷宫与物质及其部分对应;自由的迷宫则与灵魂及其谓词对应。 [3] 如果说笛卡尔未能破解这两个迷宫,是因为他是沿着一条直线道路探寻连续体的奥秘、又在一种直线性灵魂中探寻自由的奥秘的。他没有看到物质还有弯曲,也不知道灵魂还有倾斜。因此就需要有一种既能清点种类又能破解灵魂的“密码术”,它能够看清物质的重褶,也能读懂灵魂的褶子。 [4]

可以肯定的是,上述两个层次一定是相互沟通的(这也正是连续体能够上升至灵魂的原因)。下层也有灵魂存在,但那是些感觉的、动物的灵魂,或者可以说,灵魂中也有一个下层,在那里,物质的重褶环绕着灵魂,包裹着灵魂。当我们知晓灵魂不可能有外部的窗户,至少先要明白这个外部是属于上层的、理性的、向着另一层次上升(提升)的灵魂的外部。没有窗户的是上层:那是一个房间或暗室,仅挂着一幅“褶子使其呈现为多样”的幕帘,它如真皮一样暴露在外。这些褶子,也就是不透明的幕帘上的绳索或弹簧力,代表着在物质作用下转化为行为的天赋知识。因为,物质能够借助存在于下层的“几个小孔”使绳索的最下端发生“颤动或震荡”。莱布尼茨在下层与上层之间所进行的是一场伟大的巴洛克式装配工程,下层有开凿的窗户,上层则密不透光,但它却如音乐厅一样能够共振,能够将下层的可视运动传达为声音。 有人批评称《新论》一书并没有表达莱布尼茨的思想,只是最大限度地解释了他与洛克思想和解的可能性。但这部著作毕竟使莱布尼茨成就了他一直想要证明的东西的表达方式,即两个层次、两个迷宫以及物质的重褶和灵魂的褶子之间的对应乃至相互联系的关系。在两个褶子之间还存在一个褶子吗?而同一个图像,即大理石纹理图像则可能在不同条件下适应两个层次,因为,此一时,大理石的纹理是物质的重褶,它们包围着聚集在大理石石块儿中的活体,使得大理石石块儿宛若一汪微波涟漪的湖水,湖中满是鱼儿;彼一时,石头纹理又是灵魂中的天赋观念,仿佛人物形象被折叠在大理石里,或是雕像潜在于大理石块中。物质可以是大理石的,灵魂也可以是大理石的,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沃尔夫林 指出了巴洛克建筑的某些物质特征,即底部的横向加宽、三角楣的降低、低而曲折的台阶向前延伸;将材料处理成团块或聚合体、棱角圆化、避免直角、用圆叶形板代替锯齿叶形板、利用石灰华 制作出类似海绵或呈多孔的形状,或构建出旋涡样式,并让旋涡一个紧接着另一个,只在终结处变形为一捋马尾或一朵浪花形的泡沫;材料便具有了超越空间、与流体呈一致的趋势,与此同时,水流自身则汇聚为团块。 [5]

惠更斯 发展了以弯曲为研究内容的巴洛克数学物理理论。而在莱布尼茨那里,宇宙的弯曲则依据另外三个基本概念而延展,即物质的流动性、物体的弹性以及作为机制的弹簧力。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物质本身不可能沿曲线运动,它所遵循的是切线。 而宇宙似乎被一种能动的力压缩,这个能动力迫使物质沿着一条在极限处没有切线的曲线作曲线或旋涡运动。而物质的无穷分解使这个压缩力在确定曲线的同时,又将物质的所有部分带到了它的邻域,带到了周边的部分里,这些部分包围并渗入被认可的物体,同时确定其曲线。物质的各个部分不断分解,在每一个旋涡中形成数个小旋涡,小旋涡中又生出更小的旋涡,而在由旋涡之间相互触碰所产生的凹处,又有无穷小的旋涡形成。物质因而呈现为一种有着无穷小微孔、海绵状的或虽有孔洞却并非真空的组织结构,总是孔洞里还有孔洞,每个分离体,无论多么小,都包含着一个世界,因为它总要为不时过往的东西所洞穿,为越来越细微的流体所围绕、所渗透。整个宇宙仿佛“一汪物质的池塘,里面荡漾着各式各样的流波和涟漪” [6]

其次,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得结论说,即使最微小的物质也完全是流动的,并且已经失去了其组织结构,这种说法出自一篇被莱布尼茨认为是笛卡尔所写的论文。笛卡尔认为,是各个部分之间事实上的不同导致了可分离性:能够定义绝对流体的正是凝聚性或粘附性的缺席,也就是说,是各个部分之间可分离性的缺席,这种分离性实际上也只适合抽象的和被动的物质。 [7] 笛卡尔这个观点很可能是错误的,我们还会在不同领域里看到类似错误。在莱布尼茨看来,物质的两个在事实上不同的部分有可能是不可分的,正如下列情况所显示的那样:周围紧邻物的作用不但规定一物体作曲线运动,这些紧邻物的压力还规定物体的刚性(凝聚性、黏附性)或规定其各部分的不可分离性。因此,应当说,一物体既具有某种程度的流动性,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刚性,或者说,物体在本质上是弹性的,因为物体的弹力正是作用于物质之上的能动压缩力的表现。当船以一定速度航行时,波浪就会变得如大理石一般坚硬。原子学的绝对刚性假说与笛卡尔的绝对流动性假说在这里遭遇了,而这两种观点在以有限的物体或以无穷的点(作为点的轨迹、分析性点方程的笛卡尔线段)提出可分离极小值问题时,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正是莱布尼茨在其一篇杰出的文章中所阐述的问题:易弯曲或有弹性的物体也有着黏附的部分,这些部分形成了一个褶子,因此不能再分离为部分的部分,而是无穷尽地被划分成愈来愈小、但始终保持着一定黏附性的褶子。所以,连续体的迷宫并不是一条可以被分解为彼此独立、如流沙颗粒般的点所构成的线段,而是像一块布或一页纸,它能够分成无穷的褶子或被转换为曲线运动,并被环绕着它的东西坚定一致、齐心协力地限定着。“连续体的分离不应当被看作沙子分离为颗粒,而应被视为一页纸或一件上衣被划分为褶子,并且是无穷的划分,褶子越分越小,但物体却永远不会被分解为点或极小值。” [8] 如同洞里有洞一样,总是褶子里还有褶子。物质的统一体,即迷宫的最小元素是褶子,不是点,点永远不是一个部分,它只是线段的一个端头。正因为此,作为压缩弹力的相关物,物质的部分是团块或聚合体。这样,展开褶子就不是褶子的反义词,而是跟随着褶子直到另一个褶子,是被一个“相反的力变过来又变过去”“旋转成褶子的微粒” ,风的褶子,水、火、土的褶子,还有地下矿脉的褶子皆如此。“自然地理”的坚固褶皱以一种复杂的、相互作用的方式首先相关于火的活动,其次是大地上的水流和风的活动;而矿脉则与圆锥曲线类似,它们有时会以圆形或椭圆形告终,有时则以双曲线或抛物线继续延伸。 [9] 日本哲学家所说的“origami ”或称折纸艺术应该就是物质科学的模式。

由此已经可以得出两个能够让我们预感到物质与生命、物质与有机体有着和谐关系的结论。当然,有机褶子有其特殊性,正如化石所证明的那样。然而,一方面,物质中各部分的分离总是伴以曲线运动或弯曲状态的瓦解的,我们可以在卵子的发育过程中看到这一点:以数字表示的分离仅仅是形态遗传活动和作为褶皱的内折活动的条件。另一方面,如果物质竟然能够无限分解为独立的点的话,有机体的形成就可能是一个不大现实的谜,或者说是一个奇迹,而当(已被重折的)无穷中间状态不断出现,且其中每一状态都含带一定程度的黏附性,有机体的形成就变得越来越接近可能,越来越趋于合理,这就有点类似不可能用彼此不相干的字母随便拼凑成词,而借助音节或词形变化规律则完全可能组成词一样。

第三,已经很明显,物质的机制就是弹簧力。如果说世界呈无穷海绵孔洞状,如果说在最小的物体中依然有世界存在,那正是因为“物质里处处有弹簧力”,这个弹簧力不仅证明各个部分会无穷分离,也证明了运动的获得和丧失是渐进性的,同时还努力将力保留下来。物质—褶子即是一种物质—时间,其现象就如无数杆“气枪”连续不断的射击。 [10] 这里,我们又一次预感到物质与生命的姻亲关系,因为物质处处释放弹簧力,几乎让人对物质有了一种肌肉的概念了。在援用光的传播以及“发光体内的爆炸”将动物精神变成一种弹性的、发光的和爆炸性的实体时,莱布尼茨即与笛卡尔主义背道而驰,但与范·海尔蒙特 的传统走到了一起,并且受到波义耳 实验的启发。 [11] 总之,打褶与展开褶子并不对立,它是绷紧—放松、挛缩—膨胀、压缩—爆炸(而非密集—稀疏,因为它可能导致真空产生)。

下层因此也是由有机物质构成的。有机体是被内生褶子规定的,而无机物质却有着永远为外部或环境所规定的外源性褶子。这样,对活体而言,就有着一个使其得以成形的、内在的褶子,这个褶子随着有机体的变化和发展而不断发生形变。由此我们看到了预先成形的必然性。然而,有机物质却并非因此不同于无机体(初级物质与次级物质的区别在这里无关紧要)。无论无机物还是有机物,都是同一种物质,只是作用于这种物质的能动力不同。当然,这些力完全是物质的和机械的,灵魂尚没有介入。因此,此时此刻,活力就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有机物。能够解释有机褶子的,是物质力量,这些力只须能使自身与先前的力区别开来,并能加入先前的力之中,就足以在其产生作用的地方将唯一的物质变成一种有机物质。莱布尼茨将这种能动力称作“塑性力”,以便与压缩力或弹力相区别。塑性力构建团块,但是,尽管团块借助弹簧力为有机体做了准备,或者说使有机体的成形成为可能,但它却永远不可能使团块成为有机体,因为有机体的器官总是以这些使它们得以预先成形的塑性力为条件的,而塑性力不是团块的力,如此一来,任何器官都只能从一个先存的器官里产生出来。 [12] 即便物质里的化石也不能为我们的想象力所理解,就像我们在斑驳的墙面上可能看到一幅基督头像的情形,但这些化石与经由已经存在过的有机体的塑性力相关。

如果说塑性力彼此能够区分,那也不是因为活体超越出了机械装置,而是因为机械装置不足以为机器。机械装置之错并不在于它过于人工而不能解释活体,恰恰因为它的人工程度不够,因为它不足以为机器。我们的机械装置实际上是由那些本身并非机器的组成部分组合而成的,而有机体则无穷地被机器化,它是一部其所有组成部分或零件都是机器的机器,只是“被其所接收的不同褶子变换了形式”而已。 这样的话,与其说塑性力是机械的,不如说它是机器的,而且,巴洛克式机器也因塑性力而得以定义。有人可能反驳说,无机自然的机制已经趋向无限,因为弹簧力自身的组成是无穷的,也或因为褶子永远都与其他褶子相关。但是,从一个等级向另一个等级的每一次过渡,都须有一个外部规定性或是一个来自环境的直接作用力,否则,这种过渡就可能停顿下来,就像在我们的机械装置中那样。活的有机体则相反,它由于预先成形而具备一种内在规定性,这个规定性使有机体得以从一个褶子过渡到另一个褶子,或者无穷尽地以机器构成机器。在有机体和无机体之间似乎存有一种向量差,后者趋向越来越大的、统计学机制从中发生作用的团块;前者则趋向越来越小、越接近极端的团块,在这些小团块里起作用的是一套个体机器装备,一种内在个性。莱布尼茨是否在很多方面都早有预感,只是这些预感很久以后才得到了发展呢? [13] 的确,在莱布尼茨看来,内在个性只能在灵魂的层次上获得解释,这是因为有机内在性只能是派生的,且只有一个凝聚性或黏附性的(而非固有的或“内在的”)包裹。这是一种空间内在性,尚不是概念内在性;是外部的内在化,是外部的内陷,如果没有真实的内在性存在于 其他地方 ,这种内陷是不会自行产生的。总之,是有机体给予了物质一个内部,经由这个内部,内在化原则得以对物质产生作用:援引树叶的情形即由此而来,无论从叶脉还是从褶子上看,都没有两片树叶完全相同。

打褶—展开褶子已经不单单意味着绷紧—放松、挛缩—膨胀,还意味着包裹—展开、退化—进化。有机体就是凭借其折叠能力而被定义的,它能将自己的各个部分无穷尽地折叠、再展开,但展开并不是无穷尽的,而是展开到属于某一规定种类的程度。因此,一个有机体被包裹进了种子(器官的预先成形),而种子又被其他种子包裹,直至无穷(包裹胚芽),如同俄罗斯的套娃:第一只苍蝇包含着未来所有的苍蝇,而每一只苍蝇在适当的时刻都将应运展开它自己的部分。而当一个有机体死亡,它并不就此化为乌有,而是退化,并且立即折入再度入眠的胚芽之中,同时进入更高级的状态。简单地说,展开褶子既是增加、扩大,也是折叠、缩小、减退,“返回到一个世界的深处” 。尽管如此,仅以简单的度量变化可能不足以解释有机体与无机体、机器与弹簧力之间的不同,很可能还会使人忘记,不仅要从部分朝着或多或少更大或更小的部分过渡,还要从褶子到褶子。当机器的一个部分仍然是机器,这个部分的小机器与整体的机器就不是一回事了。当莱布尼茨援引阿尔勒坎 的上衣,其内衣与外衣并不是同一件。这就是为什么除了尺寸变化,更有形态变化或“形式特征变化”的原因所在。凡动物都具有异质和异形双重性,如同蝴蝶折叠成毛虫,毛虫又延展为蝶。如果说卵子不仅是一个包裹,它同时还能提供一个部分,而另一个部分由雄性成分提供的话 [14] ,动物的双重性甚至还是同时的。事实上,除了体积上的差别,能够重复出现的是无机体,因为外部环境总是向一个身体内渗;有机体则相反,它包裹着一个内部环境,这个内部必然包含 其他 种类的有机体,这些有机体也会包裹那些包含了 其他 有机体的内部环境:“一个活体的所有肢体都充斥着其他活体,可能是植物,也可能是动物……” 无机褶子因而是简单而直接的,而有机褶子却总是组合的、交叉的、间接(以一个内部环境为媒介)的。

物质要被折叠两次,一次是在弹力的作用之下,另一次是在塑性力的作用下,并且不能从弹力过渡到塑性力。因此,宇宙就不是一个巨大的活体,它不是 自在动物 。但莱布尼茨不接受这种假设,正如他不接受 普遍精神假说 一样。有机体保守着不可缩减的个体性,而有机系统则守卫着不可缩减的多样性。无论如何,这两种力、两种褶子、团块以及有机体都在严格意义上是同外延的。活体并不比无机物质的部分 更少 当然,外部环境不是活体,而是一个湖或池塘,就是说是一个能够养鱼的地方。湖或池塘在这里具有了全新的意义,因为池塘不再与作为有机褶子而遍及它们的弹性波浪有关,而与作为无机褶子被放养在塘里的鱼儿有关,大理石块亦如此。而活体在其本身所包含的内部环境又是另外一些养鱼塘,里面满是另一些鱼儿,“群鱼攒动”。其中的无机褶从两个有机褶之间经过。莱布尼茨与巴洛克风格皆认为,理性原则就是些真切的呼唤:并非 一切 都是鱼,但处处有鱼存在……活体不具有普遍性,但却普遍存在。

有人说,预先成形论和接合论,如同它们在被仔细研究后终于被证实一样,也早已被摈弃了。发展、演进的意义完全颠倒了,因为它现在表示后成之意,也就是说,它表示有机体和器官的显现,这些有机体和器官既非先成亦非接合而成,而是在另一个与它们不相似的东西中形成出来的,这就是说,一个器官与一个先存的器官无关,而与一个更为普遍的、分化程度较低的胚样相关。 [15] 发展并非通过扩大和增长而由小到大,而是通过分化一个起初未被分化的场而由一般到特殊。这种分化的发生或是由于外部环境的作用,或是受到具有规定性、定向性、而非构成性亦非先成性的内在力的影响。然而,当先成论超出单纯度量变化范围,它便会向后成说趋近,仿佛后成说被迫带有一种可能的或潜在的预先成形一样。这是因为问题的关键不在此处,而在于,这两种概念共同将有机物构想为别致的褶子、折痕或折叠(生物学绝不会放弃这种对于活体的确定,正像今天球状蛋白质的基础褶皱作用所证明的那样)。17世纪以先成说借助最原始的显微镜所识别出的正是这一真相。从那时起,在后成说和先成说两个方面又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就不足为怪了:所有折叠模式都是同一 自在动物 的变化过程或发展水平,或者,如莱布尼茨据先成说、居维叶 和贝尔 以后成说观点所认为的那样,确实存在着其他类别不可约减的折叠? [16] 的确,这两种观点是截然对立的:后成说认为,有机褶是从一个相对平整的或半光滑的表面自我生成、自我凹陷或增生吸积而成的(分裂、内陷及连接何以能够有预兆?)。而对先成说而言,一个有机褶总是出自另一个褶子,至少在同一种组织的内部如此:任何褶子都源自一个褶子,即 plica ex plica 。借用海德格尔的说法,后生说的褶子就是一种 Einfalt ,或者说是一个未分化褶子的差异化;而先成说的褶子则是一种 Zwiefalt ,而不是一个褶子呈现为两个,因为任何褶子都必然如此,褶子就是一个“两者的褶子”,一个“两者之间”,这是在差异即是自我区分这个意义上而言的。对于认为先成说没有前途的观点,我们无法确定其可靠性。

这样,充斥着下层的就是团块、有机体、堆集和活体了。为什么还需要另一个层次,是因为感觉的或动物的灵魂已经在那里,与有机体不可分离吗?甚至每个灵魂在其身体里似乎都有定位,就像滴状物里的一个“点”,当这个滴状物分裂或体积减小,这个“点”则依然存在于缩小了的滴状物的部分里。灵魂就是这样,直至死亡,它都一致存留在它始终存在的地方,即存在于身体的那个部分里,无论这个部分减小了多少。 [17] 莱布尼茨说,视点就在这个身体中。 当然,塑性力是物质的,根据这种力,一切都如机器运行一样在身体中完成。塑性力虽能解释一切,却解释不了可变 统一体的等级 ,塑性力将它所构建的团块(一株植物、一条软体虫、一个脊椎动物……)带回这个等级。物质的塑性力作用于团块,是要团块从属于塑性力自身也以其为前提的实在统一体。塑性力能做的是有机合成,但须以灵魂作为 合成的统一体 ,或作为“非物质生命原则”为前提。仅在此时,万物有灵论才以纯粹统一体或联合为出发点,抛开一切因果关系,与有机论走到了一起。 不过,如果有机体不具有它们与之不可分离的灵魂—统一体,当然灵魂也与有机体不可分离,有机体就其自身的情况就不可能具有这种使自己被无穷折叠、并在灰烬中继续存留的因果力。这正是莱布尼茨与马勒伯朗士的根本区别所在:精液中不仅有身体的预先成形,也有灵魂的预先存在。 物质当中不仅处处有活体,灵魂也无处不在。因而,当一个有机体应运展开其自身的部分时,它的动物灵魂或感觉灵魂也便朝着整个剧场敞开。在这个剧场,灵魂撇开了它的有机体,虽然它与之不可分离,而遵循自己的统一体去感知、感觉。

然而,这正是全部问题之所在,从包裹着身体的亚当的精子开始,注定要成为人类身体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法律上看,这些身体似乎以胚胎的形式带有一种标志着它们命运的“秘密证书”,当那一时刻来临,它们立即将自己的部分展开,并到达为人类所专有的有机体展开的等级,或形成为大脑的褶子,与此同时,它们的动物灵魂也升华为理性灵魂,并达到更高一级的(精神)统一体:“被有机化的身体会同时接收到人体的布局信息,其灵魂则上升到理性灵魂的等级。至此,我不能肯定这是上帝的日常操作还是着意安排。” 不过,无论如何,这里的变化,即布景、领域、舞台或层次的改变都是一种上升,一种激昂。物质的剧场让位给了精神的或上帝的剧场。巴洛克灵魂与身体有着一种复杂的关系:它与身体永不可分离,它在身体中发现了一种动物性,这种动物性使其昏昏然,并将其卷入物质的重褶之中。但它也从中发现了一种有机的或智力的人性(发展等级),这种人性能使巴洛克灵魂上升,上升至所有其他褶子之上,即使理性灵魂会重新坠落,直至死亡,或像浮沉子一样再上升到最后的审判。正如莱布尼茨所说,张力就在下陷和上升之间,正是这种下陷或上升在某些地方穿透了有机化团块。我们从圣洛朗教堂(Basilique Saint-Laurent)的墓碑雕像来到了圣伊尼亚斯(Saint-Ignace)穹顶画像。有人反对说,物质引力与宗教的上升完全不同,它们不属于同一世界。但二者都是向量,它们以向量的名义分布在一个唯一的、同一个世界,分布在唯一的、同一个屋子的两个不同层次中。这是因为,灵魂与身体不可分是枉然的,它们在事实上根本就是分开的(我们在物质的部分里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从那时起,灵魂在身体的某个无论多么小的部分中的定位,就更是一种自上而下的 投影 ,那是灵魂被投影为身体的一个“点”,这种投影符合德萨格 几何学,也符合巴洛克透视观。总之,上层的首要理由是这样的:下层有灵魂存在,其中一些受召唤将变成理性灵魂,并因此也将变更其所在的层次。

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停下来。莱布尼茨的原则相互作用之说不仅对理性灵魂有价值,也对动物或感觉灵魂本身有价值:如果两个在事实上互为分离的事物能够是不可分离的,则两个不可分离的事物也能够在事实上是分离的,并能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层次,而其中一个在另一个中的确定位置就可能只是一个呈现为点的投影(“在我看来,认为灵魂存在于点中是不合适的,或许可以说,……灵魂是通过对应存在于某一地方的”)。作为统一体等级的动物灵魂因此就已经在另一个层次里了,因为这一切都如机器运行那样发生在动物本身,发生在下层。塑性力或机械力是“派生力”的组成部分,而派生力是以其构建物质的方式被定义的。相反,灵魂则是“原始力”,或是非物质生命原则,它们只能从内部、自在地、通过“与精神的类比”被定义。由于动物灵魂随着其有机体的缩减而遍及无机体,停滞就更不可能。这样,就轮到无机物质与那些栖息在更高的别处的灵魂相关了,但这些灵魂只能被投影在无机物上。一个身体,无论它小到什么程度,只能在第二种派生力的驱动下才会沿曲线运动,这种派生力就是压缩力或弹力,它们通过周边外部身体的机械作用对曲线加以规定,因为身体是自动沿正切线运动的。但此处亦然,机械定律或外在决定论(冲撞)虽然能解释一切,却无法解释一个如此多变、无规律的具体运动的 统一体 。正如柏格森所揭示的那样,运动统一体始终是一个灵魂的事情,甚至是一个知觉的事情。同理,物质的集相关于一种不再由外部规定的弯曲,在外部作用下,被一任意物体所遵循的曲线与内在的、使个体化的、处于另一层次的“更高级”统一体相关,这个统一体包含着“曲率”,即褶子定律或方向改变定律。 [18] 作为与派生力的相关者始终为来自外部的冲击所规定,同时又作为与原始力的相关者为内部所统一的是同一运动。在第一种关系中,弯曲是偶性的,由直线所派生;而在第二种关系中,弯曲却是原始的。因而,弹簧力有时为微妙的环境作用所机械地解释,有时又作为物体的内部,即“已存在于物体内部的运动原因”被内部包含,只需等待外部为其排除障碍。 [19]

因此,另一个层次处处表现出其必要性,且这种必要性是纯粹形而上的。构成这另一个层次或者说构成上层内部的是灵魂自身。在那里,不再有窗户供外部的影响进入。借助物理学,我们从外在的物质重褶来到自生的、活跃的内部褶子。现在要考察的正是这些褶子,考察它们的本性和展开情况。一切都仿佛是在物质的重褶本身没有其理由的情况下发生的。这是因为, 褶子 永远处在两个褶子之间,而且,这个两者之间的褶子似乎无处不在于无机体和有机体之间、有机体与动物灵魂之间、动物灵魂与理性灵魂之间、一般意义上的灵魂与身体之间。


[1] 《自然与实体交流的新系统》( Système nouveau de la Nature et de la Communication des substances ),第7节。

[2] 《单子论》( Monatologie ),第61节;《自然与神恩的原则》( Principe de la Nature et de la Grâce fondés en raison ),第13节。

[3] 《论自由》( De la liberté )[卡莱伊(Foucher de Careil):《莱布尼茨未刊书信及文稿》( Nouvelles lettres et opuscules )]。

[4] 关于作为“发现被掩盖事物要害之术”的“密码”,参见残篇《论组合术……》( Un livre sur l'art combinatoire )[库蒂拉(Couturat):《文稿》( Opuscules )];《人类理智新论》( Nouveaux essais sur le l'entendement humain ,以下简称“《新论》”),第IV部分,第17章,第8节:自然的重褶和“节缩”。

[5] 参见沃尔夫林:《文艺复兴与巴洛克风格》( Renaissance et Baroque ),蒙佛尔出版社。

[6] 1696年12月致德·毕耶特(Des Billettes)的信,格哈特(C. I. Gerhardt)编:《莱布尼茨哲学著作集》( Philosophie ),第VII部分,第452页。

[7] 《定义表》( Table de définitions ),C,第486页;《新论》,第II部分,第23章,第23节。

[8] 《帕西迪乌斯与斐拉莱特对话》( Pacidius Philalethi ),C,第614—615页。

[9] 《原始地球》( Protogaea ),迪唐(Dutens),第II部分;见贝尔特朗·德·圣热尔曼(B. de Saint-Germain)博士的法译本,1850年,朗格鲁瓦出版社。关于矿脉和圆锥曲线,见第8章。

[10] 致德·毕耶特的信;致培尔(P. Bayle)的信,1698年12月(GPh,第III部分,第57页)。参见盖鲁《莱布尼茨的动力学与形而上学》( Dynamique et métaphysique leibniziennes ),美文出版社,第32页:“如果不能假设物体是组合而成并因此能够通过自身的微孔将渗入其内部的物质微粒排出而挛缩,而这个被排出的更小的物质微粒又能够从它自己的小孔将另一个更小物质排出……如此下去,直至无穷的话, 弹簧力 又何以理解呢?”

[11] 关于启发了威利斯(Tomas Willis)反射概念的弹性和爆炸、关于这种模式与笛卡尔模式的区别,参见乔治·康吉莱姆(Georges Canguilhem):《反射概念在17、18世纪的形成》( La Formation du concept de réf l exion aux XVII e et XVIII e siècles ),法国大学出版社,第60—67页。马勒伯朗士(Nicolas de Malebranche)试图同时在无机物和有机体中将弹簧力和弹性松懈的论点与笛卡尔主义相调和:《真理的探求》( Recherche de la vérité )第VI部分,第8、9章(“任何坚硬物体都不会产生哪怕是一丁点的弹簧力……”)。

[12] 1705年7月致玛莎姆夫人的信(GPh,第III部分,第368页)。也见《对生命原则和塑性力特性的考察》( Considération sur les principes de vie et sur les natures plastiques )(GPh,第VI部分,第544、553页):生命原则是非物质的,但“塑性力”不是。关于化石,参见《原始地球》,第28章。

[13] 关于莱布尼茨的工艺学概念以及他与笛卡尔关于这一概念的对立,参见米歇尔·塞尔(Michel Serres):《莱布尼茨系统》( Le Système de Leibniz ),法国大学出版社,第II部分,第491—510及621页。

[14] 《新论》,第III部分,第6章,第23节。因此,博内(Charles Bonnet)不该在其《哲学的再生》( Palingénésie philosophique )中批评他的老师莱布尼茨止步于体积大小的变化上。

[15] 根据后成说,阿尔伯特·达尔克(Dalcq)得以认为:“从行为和反应系统可以得到尾肢……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先天即是尾部的。”[《卵子及其组织动力学》( L'Œuf et son dynamisme organisateur ),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第194页]。

[16] 赞同后成说的乔弗鲁瓦·圣伊莱尔(Isidore Geoffroy Saint-Hilaire)是伟大的有机折叠思想家之一。他认为,由于不同褶子是同一 动物 的不同变体,因而能够借助折叠从一些褶子过渡到另一些褶子(组合平面统一体)。如果弯曲一个脊椎动物,“使其背部的两棘趋近,它的头就会弯向脚部,盆骨趋近颈部,内脏的位置就与足纲软体动物的一样了”。这招致了贝尔以后成说之名反对先成说,也激起了居维叶的不满。居维叶提出,发育的轴线或结构的平面均具有多样性。参见乔弗鲁瓦:《动物学哲学原理》( Principes de philosophie zoologique )。尽管乔弗鲁瓦是一元论者,但他在其他方面也自称莱布尼茨派,他以一种物质的力解释有机体,这种力不改变物体的性质,但可以给予物体以新的形式和新的关系。这是一种电冲击力,或是开普勒(Kepler)式牵引力,它能使弹性流体在“局部世界”里或无穷小世界中“再度展开”。这种力的作用距离很小,且不是借助收缩各同质部分而产生作用,而是通过同形部分的碰撞产生作用[《自然哲学的历史与综合概念》( Notions synthétiques et historiques de philosophie naturelle )]。

[17] 1706年3月致德·鲍斯(Des Bosses)的信,见克里斯蒂安娜·弗莱蒙的《存在与关系》( L'Etre et la relation ),弗兰出版社;1687年4月致阿尔诺的信,第100页:一只昆虫即使被碎尸万段,其灵魂依然存在于“仍有生命的某个部分里,并且,这个部分始终须足够小,以保证避开对其有害的行为……”

[18] 《对培尔先生在新系统中所发现困难的解释……》( Eclaircissement des difficultés que M. Bayle a trouvé dans le système nouveau ... )(GPh,IV,第544,558页)。盖鲁已经指出外部决定论和内部自发性是如何通过身体取得完美一致的,第203—207页及第163页(“弹性现在已被视作原始自发性和原始能动力的表现”)。

[19] 《自然的新系统》,第18节;《论第一哲学的改造和实体概念》( De la réforme de la philosophie première et de la notion de substance )。 5HUWrh6BPcL/CZGui4OxOvev+zeGmTVLtaphuIQqftQ48RIxSwH2kGm0ESHNYU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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