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多月的坎坷行程,重耳与众人终于到达了齐国。
齐桓公果然慷慨仗义,不仅以隆重的礼仪接待了重耳一行,还将宗族之女嫁给了他,让他安心留居在齐国,并赠他二十乘(shèng)
战车,以作家产。重耳自是千恩万谢,从此在齐国居住了下来。
这对重耳来说,可是多年流亡生涯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重新享受到了贵族的生活,不必再日夜担惊受怕,奔波劳碌,也不必再受人冷眼,遭人讥笑。安居齐国,有君主的尊重,温柔的妻子,舒适的生活,一切都让他迷醉。他便再也不想出走,甘愿就这么终老于齐国。
重耳十分喜爱他的齐国夫人,两人夫妻恩爱,就这么过着甜蜜的小日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到齐国两年,齐桓公便去世了,齐国奸臣当道,顿时大乱,后来新君继位,诸侯又数次发兵来攻。这些对重耳却没有丝毫影响,他沉浸在自己的安乐窝中,如痴如醉,简直乐而忘返。
然而他身边的士人们却是另一番感触。他们大多出身富贵,追随重耳并不是为了享受一时的荣华,而是认为重耳能够给他们一展抱负、成就功业的机会。可眼下这位“贤主”却一味安享富贵,不思进取,因此他们一个个唉声叹气,感慨前途暗淡。
一日,狐偃找来了赵衰、先轸等人,在一棵老桑树下暗中谋划。
“晋国传来消息,明令跟随重耳逃亡在外的士人回国,若逾期不至,尽皆满门抄斩!”狐偃神情紧张地说。
众人一听,立刻炸开了锅。
“这可如何是好啊?唉……不赶紧回去,要杀全家啊!”
狐偃做了个让大家小声的手势,说道:“因此,我们必须让主上和我们一起回去!”
“唉……他怎会听从我们的啊!”魏武子说道。
“是啊……主上这么沉溺女色,是断不肯回去的……”先轸脸上显出忧虑来。
“即使绑,也要绑回去!”赵衰神情坚定地说。
“对!可若想主上平安回晋国,并有所作为,还是需找一个大国作为靠山才行啊!”先轸捋着胡须说。
“离齐国比较近的楚国算是大国,我们可去那里碰碰运气。”赵衰说。
“好,既然大家都有此心,我们就先说到这儿。这事是不能着急的,待时机到了,我们再决定具体如何行事。”狐偃说道。
众人都点了点头,散去了。
这时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个绿衣女子从桑树上下来。她背上背着个草筐,原来是一个采桑叶的婢女。
婢女听了众人的谋划,不敢隐瞒,便赶忙把这事告诉了齐国夫人。
“什么,他们打算离开?”
“是的,夫人,奴婢亲耳听到的,不会有错……”
“他手下的那几人都非凡夫俗子,若真能如他们所谋划的,夫君定能成就一番事业!看来,夫君是不能久留齐国,这么安逸下去了!”夫人一时陷入了沉思。
沉默了片刻,她对那婢女说:“你先下去吧,可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待婢女走后,夫人还是不放心,万一计谋败露,重耳势必会死乞白赖地留在齐国,那样可就坏了大事。于是,她竟狠下心来,将那名婢女杀了。
这天晚饭后,夫人便试探性地问重耳道:“夫君在齐国待了也有五年了,可想过要回晋国呢?”
“夫人这是什么话!人生一世,只求安乐,此外还有什么值得人去追求的呢?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齐国,回晋国做什么呢?”
夫人听了,不禁大失所望。
“夫君身为晋国公子,只因穷困才来到了齐国。那些贤士把性命都交托给了您,随您跋涉,您可倒好,不思回国报答他们,却贪图安逸,眷恋起了儿女之情,我实在为您感到羞耻啊!您这么不争气,如何才能成就事业,顶天立地呢?”
重耳闻言,默不作声,可心中一想到流亡的艰辛,便决意留在齐国,哪儿也不去。任凭夫人怎样劝说,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绝不动摇。
夫人自知说不动重耳,不再费口舌,暗下里去跟赵衰等人谋划。
“他这么执意不肯走,非把他灌醉拉走,没别的招儿了!”夫人提议道。
众人皆点头称是。
这样过了两天,夫人便在家中置办起丰盛的酒宴,邀请赵衰等人前来共饮。
“夫人,今天的酒席这么丰盛啊!”重耳有些狐疑。
夫人脸色阴沉,语气中带着怨怒:“赵衰他们如此忠诚,而您却一点儿也不体恤!妾身劝您回晋国,您执意不肯……唉……妾身只好摆下酒宴,请他们吃顿饭,替您慰劳下罢了!”
重耳一听,不禁羞愧难当。
过了一会儿,赵衰、贾佗、先轸、魏武子,还有他舅舅狐偃等都来了。
席间,几人不动声色,就如平常在一起吃饭一样,轮番向重耳敬酒。重耳不知是计,加上心中愧疚,也乐得借酒消愁。不一会儿,就被众人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
“这下老实了吧!哈哈哈……”狐偃乐得合不拢嘴。
“还是快点行动吧,醒了可就不好办了。”赵衰说道。
这样,众人便将重耳抬上了预先准备好的马车。夫人含着泪,协同仆人们将被褥、衣物、食品等一干早就打包好的行李搬上车去。
这样,五六辆车跟随着一行人,便告别离去了。
重耳躺在车上,鼾声如雷。众人则如脱笼的飞鸟,一路笑乐。
走了四五个小时,天已黑了,众人正要找个地方露宿。这时,重耳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好像是躺在船上,晃晃悠悠的。他睁开眼睛,看见摇晃的伞盖,心中起了疑,慌忙起身来看,发现自己竟身处野外。
此时,一只猫头鹰叫了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快停车!快停车!……我们这是去哪里?去哪里啊?”
“醒了?”狐偃笑了笑,“去哪里?去晋国啊!”
“去晋国?”重耳顿时勃然大怒。
他跳下车来,差点摔了个屁股蹲。一旁的魏武子,手持着长戈,慌忙来扶。重耳一把抓过长戈来,二话不说,就向狐偃刺去。
狐偃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你给我站住!混蛋!是谁出的馊主意,敢诳骗我!”
狐偃一边跑,一边回头说:“是夫人的谋划,我们只不过在执行……”
“我非杀死你不可……”
“杀死我而成就您,我死而无憾!”
“哼,如果事情失败了,我就吃了舅舅的肉!”
“要真失败的话,估计那时我的肉已经又腥又臭了,还有什么可吃的!”
重耳实在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经过这番风波,重耳已回不去齐国,也便死了心,继续流亡生活。
马车又左右摇晃着行进了起来,刚才争执的画面浮现在重耳的眼前,他心潮涌动,不禁生出愧意。这些人一路跟随自己颠沛流离,忠心可鉴。
舅舅狐偃,仁慈多谋,就像是自己的父亲一样;赵衰忠贞而富于文采,就像是自己的老师;先轸见多识广,谦恭有礼,就像是自己的兄长。每次有大事不决,重耳总要询问他们的看法,从少年时便一直如此,不曾有过懈怠。
“唉!我若真能逢凶化吉,天命所归,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恩德……”他在心里念叨着。
他望着天空中的一颗孤星,感觉自己就如同这颗星一样,四顾无援。
“可这前路……不知还要遭多少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