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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安陆城

喜的家就在安陆城里。

《编年记》(《叶书》)里有四次记载了安陆:第一次是秦昭王二十九年,“攻安陆”。 [52] 就在这一年,秦军在大将白起的指挥下,攻下楚国的都城郢都(在今湖北荆州),烧毁夷陵(在今湖北宜昌),遂东至竟陵(在今湖北钟祥)。楚国将都城东迁至陈(在今河南淮阳)。 [53] 结合《编年记》的记载,可知秦军占领安陆就在同一年。这一年里发生了秦军攻占楚国都城这样的大事,《编年记》却并未记录,而独独记下了秦军攻安陆之事,说明安陆与喜一家有着十分重要的关联,或者其时喜的父、祖已居住在安陆,或者是在秦军占领这一地区之后,喜的父、祖随秦军进入安陆,并定居下来。

《编年纪》关于安陆的中间两次记载,都与喜个人有关:一是“今上”(秦王政、秦始皇)四年,喜(二十岁)被任为安陆的乡史。这是喜获得担任“史”的资格之后出任的第一个“史”职。二是六年,喜被任为安陆令史,显然是从乡史任上晋升为令史的。在这之后,喜离开安陆,至鄢(在今湖北宜城)担任令史之职(秦王政七年),并负责审理鄢的法律案件(“治狱鄢”,秦王政十二年)。 [54] 显然,安陆是喜走上为吏之途的起点,应当就是他长期生活的地方。

《编年纪》关于安陆的最后一次记载,是在秦始皇二十八年,说“今(上)”经过安陆。 [55] 这一年,秦始皇出巡东南郡县,先到泰山、梁父山封禅,然后沿着渤海海岸,经成山、之罘,转到琅邪台,又西南行,经彭城,南渡淮河,经过衡山、南郡,复由武关,回到咸阳。 [56] 按照《编年记》的说法,秦始皇经由南郡回关中的路上,是经过安陆的。根据《史记》的记载,秦始皇还经过了衡山、湘山、南郡、武关,都是安陆周边地区更为重要的地方,而《编年记》并未予以记载,也反映出《编年记》的作者喜正是住在安陆。

喜墓出土的六件陶器上,都有“安陆市亭”的方形戳印,字体为秦篆。同一墓地其他秦墓所出陶器,有的也戳着同样的方印。 [57] 这些比较粗重的陶质器皿,当然是在本地制造的。这也说明,包括喜在内的睡虎地秦墓的墓主人,生前应当大都是居住在安陆或者在安陆活动的。

《编年记》说秦昭王二十九年,秦军“攻安陆”,那么,在秦人据有之前,安陆就是有城的。安陆城当为楚人所建,是楚城。包山楚简中即见有安陆,领有下隋里,当是相当于邑或县的一级政区。 [58] 包山楚墓的墓主人邵 0 是楚国的左尹,下葬于公元前316年,安陆成为统有里的一级政区(邑或县),应当是在此之前。据上引《编年记》,知喜在秦王政四年即被任为安陆县的史。那么,迟至秦王政四年,秦已经设置安陆县。北京大学藏秦简《水陆里程简册》所记水陆道路,除以南郡首府江陵为中心外,还有两个次一级的中心,即销县与安陆。简册详细记载了安陆到周边各地的道路里程:到邻漰亭七十五里,到阆丘亭九十六里,到落卌五里,到吴阳亭八十一里,到博望亭六十二里,到三屋洛五十六里,到街亭九十八里,到当洛亭十八里,到义城九十里,到望凌亭十九里,安陆到宜秋亭九十五里,安陆到阿亭卌八里,到枞亭五十七里,到涢漰亭六十里,到害刑亭八十四里。 [59] 显然,安陆不仅是这一地区的交通中心,也应当是其行政中心。邻漰亭、阆丘亭、落、吴阳亭、博望亭、三屋洛、街亭、当洛亭、义城、望凌亭、宜秋亭、阿亭、枞亭、涢漰亭、害刑亭等,即是安陆下属的邮传中心,也可能是不同层级的行政与治安中心。 [60]

楚安陆(邑)、秦安陆县的治所,就在今云梦县城关镇,也大致没有疑问。1958年,在今云梦县城关发现了一座古城(楚王城)。1986—1992年间,对这一古城遗址进行了四次发掘,大致理清了这座古城的基本面貌。 [61] 黄盛璋先生曾认为云梦古城的西城(黄先生称为“西外城”)建得比较早,应当是秦占领安陆后营建或改建的;东城(“东外城”)则是西汉初年扩建的。发掘报告则指出,古城(大城)的南城垣(包括西城与东城的东城垣)的建筑年代早于中城垣。南垣是与整个大城的建筑同时建造的,其时代不会早于战国中期,最晚也不过战国晚期;而中城垣则是西汉初年增筑的。换言之,云梦古城的整个大城应当是战国中晚期建设的,到西汉初年,在大城的中间偏东位置,增筑了一道城垣(中城垣),才把这座大城分隔成两部分(西城与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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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古城与古墓葬分布示意图

因此,喜当年所居住的安陆城,就应当是云梦古城的大城(而不是如黄盛璋先生所说,只是云梦古城的西城)。这座城东临曲阳湖,南接涢水,汉丹铁路从城址的西边经过。城址的总面积约1.9平方公里,比20世纪中后期的云梦县城关镇要大许多。夯土城墙总长约9700米,东西长约1900米(近四里),南北长约1000米(二里),城外有宽40余米的护城河环绕。只有北城门可以辨认。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残存的城垣高度仍在2—4米之间。两千多年前,城垣应当是很高的。 [62]

纪南城是战国时期楚国的都城,著名的郢都,是迄今所发现的我国南方地区最大的古城。其东西长4450米(九里),南北宽3588米(七里),城垣周长15506米,面积约17平方公里。至少有七座城门。残存的土筑城垣一般高出周围地面3.9—8.0米。 [63] 安陆城当然不能与之相比。

宜城楚皇城遗址平面约呈矩形,城周有比较完整的城垣,全为土筑,南北长1840米,东西宽1720米,面积3.2平方公里。外城城垣共有六座城门。现存城墙底宽24—30米、高2—4米不等。 [64] 楚皇城应当是楚国迁都纪南城之前的都城,著名的鄢都,也比安陆城大很多。秦军据有楚鄢都之后,于其地置鄢县,属南郡。 [65] 喜就曾到鄢县担任令史,并负责审理刑狱。秦时鄢县治所虽然仍在楚鄢都旧址、后来的楚皇城遗址,但其所使用的城内面积,却很可能只是现今楚皇城遗址内的“金城”(面积0.38平方公里)。

在喜生活的时代,楚郢都已被秦军破坏,之后就废弃了。秦把新设立的南郡治所,先是放在纪南城东南的郢城(秦、西汉时郢县治),后来又迁到新建的江陵城。 [66] 据勘察,郢城城址呈不规则的长方形,东西长1283.5米(南垣)到1453.5米(北垣),南北宽1267米(西垣)到1400米(东垣),总面积约2.3平方公里。城垣现高3—6米,基宽15—20米,面宽7—10米。四面各建有城门,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宽30—40米。 [67] 在楚郢都受到彻底破坏之后,郢城虽然远比故郢都小,但仍然是这一地区最大的城池(即使秦鄢县仍保持楚鄢都的规模,也没有郢城大)。

位于襄阳市西北十余里的邓城遗址,据石泉先生所考,乃西周至春秋邓国都城、春秋战国楚邓县、汉代邓县。 [68] 《水经注·淯水》说邓县“故邓侯吾离之国也,楚文王灭之,秦以为县”。 [69] 北京大学藏《水陆里程简册》记自杨口溯汉水而上,过鄢县路卢津之后,七十里到邓县的新邓津,再二十里到育(淯口,淯水入汉之口),十四里到邓县的攀渚。 [70] 说明邓在秦时亦置有县,其地显然即在今邓城遗址。据武汉大学历史系师生1973年春的实地访查,古城墙基还很完整,城址略呈方形,东、南、西、北城墙分别长约600米、825米、675米、800米,面积约0.5平方公里。现存城墙高3—5米,东南角为最高点,高出周围地面约6米。城垣四面中央各有一缺口,当为城门所在;城外护城河已淤为水田,但痕迹尚可辨,其中东、西两面可断定为利用自然沟壑而设。 [71]

在鄢县与邓县之间,有一个邔县。《水经注》说它为故楚邑,秦以为县,在汉水左(西)岸,称为骑城,“周回二里余,高一丈六尺”。 [72] 邔县城垣周长方二里余(不到1000米),是个很小的城。

与同时代同一地区的南郡治所郢城(郢城遗址)、鄢县(楚皇城遗址及其内的金城遗址)、邓县(邓城遗址)以及邔县(骑城)等城垣的规模相比,安陆城在长江中游地区算是一座比较大的城,它比南郡首府郢城小,但比邓县、邔县的县城大得多,也可能比鄢县城要大一些。所以,喜当是生活在中国南方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里。

在秦据楚国腹心地带鄢郢地区之后,在南郡的东北方向上,大概即以今鄂豫皖交界的大别山区为界,以东就是重心东移之后的楚国疆域。因此,安陆很可能是秦控制南郡东部地区的中心。在睡虎地秦墓中,七号墓的墓主人来自魏国故地曲阳,身份是士五(伍),应当是从魏国故地征发前来安陆戍守的戍卒。《史记·春申君列传》记楚顷襄王东迁陈郢之后,春申君黄歇上书楚昭王,说秦若继续进攻已迁至淮水中游地区的楚国,如果不能假道韩、魏,就势必要进攻“随水右壤”。“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 [73] 随水,又作隋水,见于《水经注》卷三一《涢水》篇,是涢水东北面的一条支流,或即今蔡家河;但也可能就是指涢水,盖涢水流域最大的古国即随国(即曾国),水或以国名,称为随水。随水右壤,是站在楚国鄢郢故地的角度而言的,当即指今随州、安陆以东的大别山区。春申君的说法,可能正是当时秦军的战略计划。盖秦军占领楚国鄢郢腹心地带之后,曾试图从鄢郢经竟陵、安陆东出,穿过大别山区,进攻楚国的后路。在这种策略下,安陆就成为秦军东出、进攻楚国的前线基地之一。根据四号墓所出木牍黑夫、惊给哥哥中与母亲的信,在秦王政二十四年,户籍与住地均在安陆的黑夫与惊,都应征前往淮阳“直佐”,参加对已东迁的楚国的战争(见下文)。在秦王政二十三年至二十五年间的灭楚之役中,安陆很可能是秦在南郡征集的军队前往淮阳前线的一个基地。

据北京大学藏《水陆里程简册》,安陆处在由江陵向东到沙羡的一条东西向干道上。根据辛德勇的复原,由江陵东行,二百零四里到竞(竟)陵(在今湖北钟祥),再二百五十里到安陆,然后二百三十七里到夏汭(在今湖北武汉市汉阳区),渡江,三里,到沙羡(在今湖北武汉市武昌区)。 [74] 据此,当年秦军拔郢都后,“东至竟陵”,“攻安陆”,也当是沿着这条路向东进攻的。岳麓书院藏秦简《三十四年质日》记有“丁巳,腾之安陆”,“己卯,腾道安陆来”, [75] 也说明从南郡治所(郢城)与江陵到安陆间的道路,乃当时南郡东部地区重要的交通干道。

睡虎地九号墓所出漆器圆盒(M9:10)的外底及盖内、盖顶,针刻“中”和“咸亭上”字样。同墓所出双耳长盒(M9:51)的盖顶与外底两端也烙印有“咸亭□”“□亭□”“亭”等文字。凤形勺(M9:41)的凤尾上有烙印的“咸□”。喜墓所出的漆器圆奁(M11:3)的盖外与外底也有“咸亭包”“咸□”“亭上”“告”的烙印文字。六号墓所出耳杯(M6:9)在耳下烙印“咸市”。 [76] 整理小组早已指出:“咸市”“咸亭”都应当是指咸阳的市与亭,这些漆器应当是咸阳的漆器作坊生产的。只是整理小组认为这些东西从咸阳“远销到千里之外的南郡安陆县(今云梦县),反映它是商品性很强的生产”, [77] 却未必正确。这些精美而轻便的漆器,更可能是从咸阳来的人们带到安陆的。无论如何,安陆并不是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城,它和都城咸阳之间有着频繁而密切的人员与物资交流。

喜和他的家人,就住在这样一座安陆城里。

如上所述,喜墓及同墓地十四号墓等所出陶器上或留有“安陆市亭”的方形戳印。这里的市亭,一般理解为管理手工业作坊与商业场所的机构。可是,秦时咸阳似乎只有一个亭,称为咸阳亭或咸亭,而其下又辖有若干里。 [78] 因此,咸阳亭或咸亭,很可能更像是咸阳的市政管理机构。 [79] 那么,“安陆市亭”至少是管理安陆“市”的机构。换言之,安陆城内有专门的“市”。喜墓所出漆圆盒(M11:1)在盖顶、盖肩、外底和器身外壁等处有“告”“亭上”“素”“包”烙印文字和“安里皇”等针刻文字。 [80] 漆器上的烙印文字应当是在制造时烙上的,所记是制作者的情况;针刻文字则是后来用针刺刻而成,反映的当是器物所有者或使用者的情况。 [81] 所以,“安里”可能是漆器使用者的居地(“皇”则是所有者或使用者的名字)。一件漆耳杯(M11:23)的外底,针刻有“平安里市”字样,“平安里”或者就是“安里”的全称。同墓所出漆圆奁(M11:3)上针刻“钱里大女子”,以及五号墓所出漆卮(M5:14)外壁针刻的“路里”,十三号墓所出漆器耳杯(M13:22)外底上针刻的“左里漆界”,小圆奁外底针刻的“閚里”,七号墓所出圆奁(M7:9)外底针刻的“女里 0 ”、盖顶针刻的“里 0 ”等, [82] 都可能是这些器物的所有者或使用者刻下的。如果以上推测大致不误,那么,在喜的时代,安陆城内有一个市(安陆市),还有若干可供居住的里,如安里(平安里)、路里、钱里、閚里等。

里应当是城邑中相对封闭的区域,四周可能由土垣或篱栅环绕起来,并各开有门。喜墓所出简牍文书《法律答问》里提到,如果失火之后,火势控制不住,烧了里门,要罚一盾;如果烧到了城门,则要罚一甲。 [83] 有的里与里之间有一道土垣分开,而有的里与里之间则隔着街巷。 [84]

市也和里一样,是有土垣环绕的区域。在上文提到的“盗马”爰书中,见有一个“市南街亭”,应当是在市的南边,或者说,市在一条街的北面。喜墓所出简牍文书《秦律十八种》的《司空律》特别规定,城旦、舂外出服徭役的,不准进入市场或者在市场的门(“阓”)外停留住宿;必须经过市里的,也要绕行,不能直接穿过市中。 [85] 显然,市是一个规定的街区,有门,也应当有土垣或篱笆环绕。

因此,秦代城邑的内部,也分划成若干的里或市,每个里(或市)都有土垣或篱笆围绕着,里与里(或市)之间是街巷,也有的里连在一起,中间有土垣相隔。

喜的一家,就住在安陆城内的一个里(可能就是安里)中。 t+qx9N6ndVF7WsJOdMlupoXXyjpqbGM7ARU+vcP5qr6WygWRpgz/nvopw7bm3e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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