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克拉克是一位在高科技领域非常成功的企业家,但他早年的生活却充满了艰辛。他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家庭,家中有一位糟糕的继父,高中辍学后,他因前路渺茫而选择加入海军。尽管如此,他最终还是成为一位优秀的工程师,事实证明他也是一位天生的企业家。他的才华在创立美国硅图公司的时候充分展现,在那个时代硅图公司可是发展最快的公司之一。我和吉姆曾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一个办公室共事,我们共同完成了一项技术突破,后来这项技术成为硅图公司成立时的核心技术。我曾在硅图公司担任顾问两年,此后我创立了美普思公司。
硅图公司大部分股权都被风险投资机构所控制,这令吉姆非常受挫。所以在他创立下一家公司的时候,他自己掌握着主导权。马克·安德森(Mark Andreessen) 是首个被广泛应用的可视化浏览器Mosaic的主要开发者。当伊利诺伊大学决定将这项技术授权给一家与马克毫无关联的公司时,吉姆·克拉克突然入局,雇用了当时还是个学生的马克,两人迅速共同创建了首家获得广泛应用的商业化互联网浏览器应用公司——网景公司,先声夺人。虽然网景公司现在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但吉姆恰到好处的出手时机和有远见、有策略的运作,使他在当时大获成功。吉姆预测到了互联网需求会有爆发式增长,通过资本运作,他创建了第一家万维网服务公司。
网景公司的成功,加上他在公司持有的可观的股权,让吉姆·克拉克拥有了大量的财富。在我和吉姆的多年交往中,我知道他在创立这两家公司时经历了多少曲折磨难。在旁人眼里吉姆或许是一夜暴富的亿万富豪,但在我看来他是个因全心投入工作而个人烦恼不断的好兄弟。记得有一次他因为太过于专注开发硅图公司成立所依托的核心技术,甚至忘记了交电费,导致家中停电。我从没见过任何人比他工作更努力,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应得的。
那几年,我时常会想到吉姆。在他功成名就之后,我明白网景公司已经是他的“过去式”了,他该为人生的下一个目标做打算了。
1999年,在时任斯坦福大学校长格哈德·卡斯珀的倡议下,斯坦福大学开创了一个名为Bio-X 的项目,致力于建立生物科学和生物工程方面的跨学科合作中心。而时任工程学院院长的我,自然大力支持这个倡议。我们深知这个中心无论是在设备还是研究方面,都需要大量的捐助支持。中心最具潜力的方向是干细胞研究,而我突然想到吉姆或许可以在这个方向充分发挥其想象力。对于一个伟大的工程师而言,没有什么比运用新兴科技解决难题更好的挑战了。
在硅图公司大获成功后,我曾建议吉姆为斯坦福大学做些贡献,但他当时还未做好准备。而在网景公司也大获成功之后,他会准备好吗?我想我需要提醒吉姆,他应该开始考虑自己能为世人留下什么。一直以来,他埋头苦干,完全专注于眼前的挑战而腾不出足够的时间去思考未来。当时,我正在读一本关于约翰·洛克菲勒(John Rockefeller)的传记,是罗恩·彻诺(Ron Chernow) 所写的《泰坦》( Titan )。书中,彻诺重构了洛克菲勒的形象:洛克菲勒本是一位争强好胜的企业家,虽然他通过努力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富有的人,却因工作过劳而在50多岁的年纪突发心脏病,差点因此丧命。
对洛克菲勒而言,这像是一个神奇的暗示。虽然洛克菲勒最终活到97岁的高龄,但那时的他仿佛预感到自己的生命不会长久,所以他决定:“我过够了拼命挣钱的人生,我要开始多做慈善,多做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不久之后,他便出资支持芝加哥大学,建立洛克菲勒大学、洛克菲勒基金会和许多其他研究机构,尤其是医学研究机构。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打造了现代慈善事业的模式。
虽然洛克菲勒以其儿童慈善事业闻名,但其实他在推动人类整体发展的事业上也投入了数十亿美元。曾经他在那些坐拥数亿美元资产但名声恶劣的“强盗资本家”中是手段最强硬、最争强好胜的一位,但在后半生他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做一个谦逊的洛克菲勒。
我把这本《泰坦》送给吉姆·克拉克,希望上一个时代的工作狂传奇可以在一个世纪之后影响我的这位工作狂朋友。
我给了吉姆充足的时间阅读这本书,之后我向他介绍了我们建立跨学科中心的计划,尤其是有关干细胞和再生药物的研究。吉姆花了一天时间参观校园,和教研人员聊天。我相信这种把生物科学和工程结合的跨学科研究一定会激发他这位高智商科学家的兴趣。果不其然,吉姆决定捐赠1.5亿美元用来建造克拉克中心,发展Bio-X项目。
但,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在吉姆做出承诺后不久,美国布什政府颁布了严格限制干细胞研究的政策。这则新闻对学术界和吉姆·克拉克都像是晴天霹雳。他认为,这个灾难性的决定会给他刚刚签署了捐款意向的研究项目带来严重的伤害,所以他选择通过《纽约时报》向公众发表声明。
两年前,我曾承诺向斯坦福大学捐款1.5亿美元,用于建造生物医学工程和科学研究中心。而今天,国会和总统限制了对干细胞和克隆领域的研究……因此,我决定搁置剩余的6000万美元捐款。
记得2003年,我作为大学校长,吉姆作为嘉宾,见证了大楼的落成。而后,我们为弥补痛失的这6000万美元辛苦奔波。庆幸的是,另一位主要捐赠者——查克·菲尼(Chuck Feeney) 坚定不移地支持着这个项目。因此,我们士气大振,尽可能地想办法扭转乾坤,最终在研究方面实现了真正的突破。在2004年,由于美国从事干细胞研究的科学家纷纷外流,加州政府专门批准发行一笔独立支持干细胞研究的债券。这不仅将最精英的“大脑”都留在该领域中,也大大激励了加州的其他科学家。
转眼到了2013年,克拉克中心成立的第10个年头。在过去的10年里,吉姆每年都要来学校一两次,检查中心的运营情况。而在10周年纪念日上,我们希望能策划一场盛大的活动,包括一场全天研讨会,展示我们的研究突破和克拉克中心在这10年所取得的成就。当然这场活动也是我们向吉姆表达感谢的绝佳机会,向他证明他的馈赠得到了重视和善用。因此,我们计划让吉姆做压轴的致辞嘉宾。
当轮到吉姆讲话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旁边,但对他会讲些什么毫无头绪。他会追忆当年的挫败吗?会犀利地批评联邦政府的短视吗?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一会儿将发生什么。
吉姆慢慢走向讲台,站定后说道:“看到克拉克中心今日的成就,我心中无比感动。是卓越的你们缔造了这样完美的研究项目。”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要把最初承诺却被搁置的6000万美元付给你们。”
这是令人惊愕的美妙时刻,是谦逊品格的最好体现。虽然吉姆·克拉克曾在公众面前做出搁置捐款的声明,但他最终选择收回那些话,因为他坚信这才是正确的选择。我为拥有这样一位挚友而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