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观察物体一样,当从外部视角观察身体时,标准的方向上呈现的轮廓对我们识别身体也特别有效。但奇特的是,对于身体,我们还有一个内部视角。这种亲密的内部视角会带来许多额外的信息,让我们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做到什么,以及会有怎样的感觉。然而,对于椅子、虫子(作家卡夫卡 除外)、狗或黑猩猩,我们却无法用类似的内部视角以获得额外信息。我们知道站得高或坐得低、爬楼梯和爬树、跳来跳去、扣扣子与系鞋带、竖起大拇指或做一个“OK”的手势、哭来笑去时都是什么感觉。我们不但知道做这些动作时是什么感觉,更重要的是,我们还知道这些伸展或下坠、哭泣或大笑的动作意味着什么。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把他人身体的行为映射到自己身上。这意味着我们不仅是通过识别,更是通过内化这些行为来理解他人的身体。
在那之前,让我们先把身体映射到大脑上,映射到“感官小矮人”上,即从左耳延伸,过大脑顶骨,直至右耳的大脑皮质(见图1-1)。大脑皮质是铺展在大脑中较为老化的部分上的一层厚厚的、凹凸不平的组织。从外部看,大脑像一个巨大的核桃。而且就像核桃一样,大脑被分成不完全对称的两半,或称左右半球。在大多数情况下,右半球控制并处理从身体左侧输入的信息,左半球的情况则正好相反。每一个半球被分成几个“高原”(脑叶),由“山谷”(脑沟)隔开。当谈论大脑皮质时,我们很难不使用这种地理学的视角。毫无疑问,脑叶与脑沟的形成和高原与山谷的形成具有相似之处。这些褶皱形成了更大的表面积,对于大脑和陆地来说都非常重要。来自各个感官系统的信息输入被分类引导到大脑皮质的各个脑叶,例如,图像被引导到大脑后部的枕叶,而声音则被引导到耳朵上方的颞叶。然而,每一片脑叶都非常复杂,包含着许多区域、层次、连接、多种类型的细胞和功能。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单个神经元也可以承担专门的任务,用于识别特定的面部视图或跟踪在屏幕后面移动的对象。在人类的大脑里有几百亿个这样的神经元,最近估算得出的数字是860亿。
图1-1 感官小矮人
事实上,有两组小矮人沿着中央沟展开:一组映射身体的感觉输入,另一组映射身体的运动输出。大脑左侧的一组绘制身体右侧的地图,大脑右侧的一组绘制身体左侧的地图。负责感觉和负责运动的小矮人彼此相对。运动小矮人位于靠近大脑前面的位置[专业术语:前部(anterior)或额面(frontal)],朝向眼睛和鼻子,控制输出,指示肌肉如何运动。感官小矮人位于大脑后面的位置[专业术语:后部(posterior)或背部(dorsal),来自拉丁语中的tail(尾巴)],负责输入身体对位置、疼痛、压力、温度等产生的各种感觉。运动小矮人和感官小矮人都长得很奇怪,他们有着超大的脑袋,巨大的舌头,巨大的手,瘦骨嶙峋的躯干和四肢。
你一定注意到了,身体部位映射到大脑皮质中所占面积的比例与实际身体各部位的比例相差甚远。身体部位映射到大脑皮质中的面积与其实际的大小无关,而与能追溯到该大脑皮质区域或从此处传递出去的神经元数量成正比。也就是说,头和手的占比虽小,却控制着更多的大脑皮质神经元,而躯干和四肢虽然占比更大,却关联着较少的大脑皮质神经元。更多的神经连接意味着感觉敏感性更高,动作精细度也更高。一想到面部、舌头和手必须执行的众多精细动作,以及调节其动作所需的感官反应,大脑皮质的不成比例的分配就非常有意义了。一方面,我们的舌头参与了饮食、吮吸、吞咽、说话、叹息和唱歌所必需的复杂的协调动作,还有许多其他活动留给你自己去想象;我们的嘴参与微笑,还会吹泡泡、吹口哨、亲吻;我们的双手会打字和弹钢琴,会投球和接球,会编织,会给婴儿挠痒痒,也会抚摸小狗。而另一方面,我们的脚趾却不幸地没有被充分利用,没有精细动作能力,也从不被关注,直到脚趾断裂后我们才会意识到它的功能。对于身体各个部分功能重要程度的排序,其实始终刻在我们内心深处,或者更确切地说,刻在我们的大脑中。
对身体各部分的不同重视程度,不仅存在于大脑中,也存在于谈话和思考中。我们从实验室的研究中见证了这一点。首先,收集在不同语言中都被提及得更频繁的身体部位名称。齐普夫定律告诉我们,一个词语被使用得越多,那么这个词语就会被简化得越短,如TV(电视)和NBA(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假设一个身体部位的命名是跨语言的,那么它可能在不同的文化中都非常重要。最常出现的身体部位名称,前七名分别是头、手、脚、手臂、腿、前身、后背,所有的名称都很短。事实上,即使与其他对我而言很有用的部位相比,比如肘或前臂,这七个部位也是更重要的。我们请一组学生按重要性对这些身体部位进行排序,请另一组学生按大小将它们进行排序。结果正如预期的那样,与大脑中的小矮人相似,意义和大小并不总是一一对应的。身体部位的重要程度反映了其映射到大脑皮质区域的大小,而不是该部位实际的大小。人们认为头和手非常重要,尽管它们不是特别大,后背和腿虽然很大,但重要性是较低的。
接下来探究哪些身体部位更容易被人们识别,是较大的部位,还是功能上更为重要的部位?我们进行了两项实验。在一项实验中,人们看到了若干组身体图片,每组各有两张图片,每一张图片中身体的姿势都不同,并各标记一个身体部位,即图片-图片组合。你可能认为人们自然会更快地找到较大的身体部位。为了使目标部位的大小不影响人们的判断,我们在该部位中间用圆点标记以便识别。在另一项实验中,人们首先看到一个身体部位的名称,然后再看到一张身体图片,其中一个身体部位被标记出来,即名称-图片组合。在这两项实验中,标记了相同身体部位的组合占总量的一半,另一半则标记了不同的身体部位。实验要求参与者尽可能快地回答每组标记出的身体部位是“相同”还是“不同”。这是一项简单的任务,几乎没有人出错。我们的兴趣在于参与者的反应时间。人们会对重要的身体部位还是大的身体部位做出更快的反应?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人们对重要的身体部位的反应更快。
当快速识别身体部位时,身体部位的重要性比身体部位的大小更有优势,这在名称-图片组合中更加明显。名称是一串字符,它们不像图片那样具有大小、形状等直观的具象特征。同时,名称比图像更为抽象。与此类似,事物与名称的关联比事物与图像之间的关联更为抽象。事物的名称可以唤起人们对事物抽象特征的认知,如功能和重要性;而事物的图像则只能唤起对事物具象可感知特征的认知。
第一个值得记住的事实:事物与名称的关联比事物与图像的关联更抽象。
请记住,实验中所谓重要的身体部位,是相对于日常人们熟悉但不那么重要的部位而言的,如肩膀或脚踝。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研究中所使用的头、手、脚、手臂、腿、前身和后背等词语,每个都有许多扩展的含义与用法。这些用法非常常见,以至于我们常常忽视了在这些用法中词语源自身体部位。这里只举几个例子:国家元首(head of the nation),失去理智(lost his head);得力助手(right-hand person),一方面(on the one hand),轻而易举(hands down);山脚下(foot of the mountains),全力(all feet);椅子扶手(arm of a chair),政府机构(arm of the government);想法站不住脚(the idea doesn't have legs),快一点儿(shake a leg),祝好运(break a leg);预先(up front),傀儡组织(front organization);后援不足(not enough backing),在背后(behind the back)。请注意,这些形象的比喻中,有些是在身体部位的外观上做文章,比如“椅子扶手”和“椅腿”;另一些则撷取了身体部位的功能,如“国家元首”和“想法站不住脚”。当然,许多其他的身体部位也有比喻性的延伸含义:某人可能是一个笑话的笑柄(someone might be the butt of a joke),或是多管闲事(have their fingers into everything)。另外,还有各种声称是世界中心(the navel of the world)的地方,要把所有这些地方游览一遍能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肚脐(navel)是我们肚子上那个奇怪的小坑,那个曾经连接我们和母亲的生命线残迹。一旦我们开始注意到这些比喻的用法,就会到处看到和听到它们。
就像对空间的认知一样,我们对自己身体的认知也来自多种感官。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和别人的身体;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拍手声、关节的脆响,还有嘴发出的说话声;可以感受到温度、纹理、压力、愉悦和痛苦;能从皮肤表面和本体感受,了解四肢的位置,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知觉。我们不用眼睛看也能找到自己的胳膊和腿。在失去平衡或即将失去平衡的那一刻,我们也可以感觉得到。一想到只是站立和行走都需要这么多感官系统微妙而精确的协调,身体的神奇就足以令人惊叹,更不用说投篮或是侧手翻这种更高难度的动作了,毕竟我们不是生来就会做这些事的。
婴儿有很多东西要学,幸运的是他们学得非常快。婴儿的大脑每秒产生数百万个突触,即神经元之间的连接。但同时,他们的大脑也在修剪这些突触。若不加以修剪,大脑就会变得混乱不堪。每个事件都与其他事件有关,产生无数的可能性,无法将重点集中,分清主次;无法加强重要的联系,削弱无关的联系;也无法在所有这些可能性中做出选择,从而组织资源采取行动。除此之外,修剪突触可以让人快速识别物体,迅速接住坠落的茶杯,而不是选择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去点燃火柴。但这个修剪的过程是有代价的:我们会误把郊狼当成狗,或是把一块重石看成皮球。
这就引出了 认知第一定律:没有代价就没有收益 。在各种可能性中寻找最佳方案是费时费力的。通常情况下,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和考虑所有的可能性。是朋友还是陌生人?是狗还是狼?当球被抛过来时,我们需要迅速伸出双手准备接住,但当石头飞过来时,则需要迅速躲开。撇开其他的不谈,生活本身就是一系列的权衡。这里的权衡是指综合考虑一件事的可能性,行动的有效性和高效性。正如心理学中的所有定律一样,认知第一定律被过度简单化了,而这一句简单的描述具备常见的注意事项。尽管如此,这条定律是如此基础,所以我们将一次又一次地谈到它。